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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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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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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的池杉红

我认为,真正的旅游一定不是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而行,必须是审美契合志趣相投的三两个人结伴前往,甚至干脆就是独自一人,任由兴致的缰绳拽着情绪的脚步走走停停。农历的冬月初,我又一次地来到了梦里水乡。

多年前曾听人说起赵西垸林场正在进行旅游开发建设,当时颇有些不以为然。我的家乡江汉平原,万里平畴,水网纵横,正因为“平”所以无“奇”,我想,如果硬要生造出一个景点来,无非是堆几座土山包,盖几栋老房子,编几个若有若无的典故,售卖一些情怀罢了。后来,在朋友圈里多次看到梦里水乡的景致,我终究按捺不住探究的欲望,在仲秋的一天约了几个朋友去了。

景点离市区也就四十公里,高速只需要半小时就到了,是真正可以“说走就走”的旅行。跨过一道石桥,拐了个弯,眼前呈现的正是“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景象,一条清浅的小河将村庄一分为二,河沿以鹅卵石砌成,整洁而不失自然之趣。河上木桥无人自横,河岸垂柳如烟如丝。小河两岸,一边是青砖碧瓦的砖瓦房,另一边是黄泥茅草的土坯房,檐下随意地挂些大蒜头和玉米棒,房前零星摆放着风扇车、旧自行车和各种农具。恍惚间,时空在我的眼前交叠——这土墙的墙洞,是我曾用草棍在里面掏过蜜蜂的;这桐油漆过的木门,是我曾用泥块在上面涂鸦过的;草檐下、花丛中,我曾搭起砖块瓦片玩过家家;屋后的窄巷里,是否还有儿时的玩伴藏匿其中?我就这么走着看着,每一处拐角都能打开一段往事,每一个物件都留有旧时光的温度,一切都那么的熟悉,一切又是那么的新奇。我倾注全部的目力流连在雪泥鸿爪,不知身在何处,心欲何往……耳边却听到朋友在一遍遍地催促:“没什么可看的,赶紧到下一处去吧。”于是搭上画舫,驶入水中阡陌,七弯八转,赫然已在林中!

这是真正的“林海”,林与水浑然一体。

七十年前,一批年轻人响应国家号召,打起背包来到这里创办国营林场,种植了几万棵池杉。当代人引水成湖,还在林间水上搭建起宽阔平坦的栈道。游人踏上栈道,在水天林海间徜徉,顿感“身如孤鹤在林间”的自在无为,只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任视线驰骋,让思绪游荡。可朋友们又来催促:“除了树还是树,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景,找个地方拍拍照就回吧。”一番话打灭了我的兴致。回去的路更潦草,坐上摆渡车,几分钟就到了出口。

这一趟来去匆匆的旅行在我心中种下了“暂去还来此”的念想,但也仅仅是念想而已,并未成行。十二月初,我接手了一部文化旅游纪录片的稿子,需要到梦里水乡实地采风,心里有些暗暗着急:这时节,只怕万亩池杉只剩光秃秃的树杈了吧?旅游淡季,各种设施或停摆或闲置,定是一片萧条景象。当我怀着这种隐隐的担忧出发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是一次充满惊喜的旅行。

日光懒懒的从云层中洒下,风如鹅毛一般在人脸上轻抚,虽然已是冬月,却是个十足的暖冬。这个季节没有如织的游人,却有这样的好天气,实在是一种赏赐。在湖边的长廊里听完一段渔鼓之后,我要了一艘画舫,直奔池杉林海而去。

水,还是那么的丰盈清澈。站上船头放眼一望,水天之间如被火烧着了一般,一簇簇、一片片,满是通红!火烧连营似的池杉林燎红了云朵,也点燃了湖水,那水中的火还在粼粼的波光中跳跃呢!你或许听说过加拿大的红河谷,或见过香山的红枫叶,但你绝没有见过这水乡泽国的红树林,更没见过数万棵池杉在初冬的湖面上织成的红,这是由万亿根针一样的细小杉叶攒成的红啊!船,驶入杉林夹道的水路,无数棵池杉编成整齐的方阵,像披着红袍的武士肃立在两侧,盔明甲亮气势如虹;而我,就是脚踏战车手扶衡木检阅部队的将军,只待我振臂一挥,我的千军万马就要出征了!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船尾一摆,霎时天远水宽,豁然开朗,天一般辽阔的湖面上描画着点点白帆,洲渚之上,渔民们放鱼鹰,撒渔网,晒网吹笛,其乐陶陶。偶有白色的水鸟在树梢起落,仔细一看,不是几只、几十只,而是几百只成片的歇在树顶上。随着游人的一声呼喝,鸟儿们腾空翻飞,又落在另一片树顶上。你正仔细欣赏这鸟的体态,一叶扁舟穿林而出,船上一人临风飘举,又夺去了你的目光。中国画讲究“疏可跑马,密不透风”,在这里,密不透风的是池杉林海,疏可跑马的是白水长天,神来之笔是那搁在滩涂上的帆船,静中有动的是那偶尔划过长空的白鹭,再有那乘舟而下、抚琴弄箫的汉服女子……此情此景,真是:林在水中,人在画中,我,犹在梦中啊!

踏上栈道,在林海中信步而行。数以万计劲直的树干破水而出直指长空,由水面竖直向上三四米的高度,才不约而同地生出许多丫枝,剑指戟张密密匝匝,在不同的季节向天地捧出他们苍翠的活力和火红的热情。这么多的树,从哪个角度看都在一条直线上,没有一棵树乱了阵脚,也没有一棵树偏移了方向。我不知道该赞叹造化的神奇还是人类意志力的伟大。七十年前的那群拓荒者,他们忍受着艰苦的条件年复一年在这片荒坡泥沼里种树,不仅要种活,还要栽得这么规整,并时刻保持每一株树苗都是竖直向上生长,他们付出的已经不仅仅是劳动力,而是创造力,在建设和生产的同时,更是在创造一种美。在长期的浸染下,人的品格也植进了树的脉络——扎根于水乡,劲直挺拔向上生长,把青春献给大地,把火红的壮美留给家乡。这不正是人和树共同的意志和品格吗?

中国的文人,不乏烟蓑雨笠寄情山水的旅游达人,比如谢灵运,每遇到绝好的景致,甚至不惜大兴土木在那里安家落户。但我以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东坡才是回归本真的山水大家。要看风景,何必非得穿上特制的鞋子,巴巴的找个地方安个家?只要有一颗闲适的心,去来尽由意,晴雨皆入诗。换一个角度,换一个季节,你看惯的风景也会有不一样的精彩。

近日在网上看到一位十堰的摄影师拍摄的武当山雪景,那披着薄雪的松柏,挂着冰锥的飞檐,阒无一人的紫霄殿前清冷的石栏杆,都显示着与四时不同的气派。武当山是著名的避暑名山,无数游客曾去那里游览拜谒,却很少有人在冬天领略过武当凌然于天、卓然于世的道骨仙风。不知道沔阳的今冬会不会下雪。祈望来一场好雪吧,让我有幸看一看满树琼花的池杉林。

2021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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