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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章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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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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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味飘香

时间的脚步总是在人们的疏忽之中,静静地向前迈进;温的阳光总是在人们的沐浴之中,暖暖地浸入肌肤;生命的年轮总是在人们的无奈之中,渐渐地向外延伸;曾经的记忆总是在人们的叹息之中,悄悄地走向消亡。

刚刚踏上“清风第一廊”的台阶,迎面就吹来一阵飕飕作响的回头风。风儿像一把梳子,七手八脚地在我的头皮上犁耕;风儿像一把纲刀,轻描淡写地在我的面颊上切割。我感到些许疼痛,伸手一摸,没有摸到被划破的伤口,却摸到了一束时间的神经。此时,我才恍然醒悟,眼前虽然天高云淡、阳光普照,却已经到了天寒地冻、辞旧迎新的腊月时分。

随风而来的,除了人们的嘈杂声,还有一丝淡雅的酱味。我屏住呼吸,试图在透明的空气中,寻找酱味的源头。酱味来自前方,自来一条听说过、梦见过但没有游览过的老街。走下廊桥,看到一块横置的景石。景石上刻有四个红色的大字——“安昌古镇”。安昌古镇坐落在绍兴巿的柯桥镇,距杭州市三四十公里。它虽然离我很近,但在我的眼睛里,是一张簇新的名片;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片迷茫的空白。

安昌古镇始建于北宋,其建筑风格传承了典型的江南水乡特色,一衣带水,古朴典雅。后因战乱,多次焚毁,又于明清时期重建。历史上,安昌古镇人文荟萃,宰辅封疆,循吏硕儒,史不绝书,是“绍兴师爷”的一方故乡。

江南的古镇数不胜数。它们有的坐落在平原,有的坐落在山区,但无论是坐落平原还是坐落山区,都与生生不息的江水为伴。水与桥、河与桥,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兄弟。有水就有河,有水就有溪。有河就有桥,有溪就有桥。早年的时候,平原上有田有地,抑或也有少量的树木,但缺少山峦、缺少石头。山区有大量的树和石头,但缺少耕地、缺少水源。有些时候,人类总是喜欢与自然开个玩笑。这不,如果冷静地观察一下,那么可以发现一个相反的现象,即:早期大多数建在山区的桥,其建筑材料放着好端端的石头不用,而用的是轻漂的木材;早期大多数建在平原的桥,其建筑材料放着容易得到的木头不用,偏偏舍近求远,用的是沉重的石头。

经过安昌古镇的一条主要河叫安昌河。安昌河,素有“碧水贯街千万居,彩虹跨河十七桥”的美誉。十七座桥中,有的是平桥,有的是圆拱桥,有的是方拱桥;有的两侧有栏板,有的两侧没有栏板。每一座桥的长度不一,大小不一,高低不一。其中一座桥叫做“利市桥”。利市桥始建于明代中期。清代嘉庆四年进行过修建。它由于位处当时主要的商市街段,故此得名。利市桥是一座方形拱桥。从第一级台阶开始计算,桥长约十米,宽约两米,高约四米(水面至桥顶)。其中方拱的长约三点八米,宽约两米 ,高约两米(水面至桥底)。利市桥的桥墩、台阶,桥面和两侧扶栏等,都由清一色的条形原石砌筑。除去桥墩,包括台阶,两侧扶栏与桥面在内,共由五十块大小不等的石头组合。其中,桥面由三块并排的条形原石铺设。每块条形原石长约四点二米,宽约五十厘米,厚约三十厘米。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利市桥又被人们称为“三板桥”。我站在这座桥上,弯腰、低头,仔细察看两块石头之间的隙缝。隙缝有一个拳头那么大,但已经被多年的尘土填平了乌黑的凹陷。我蹲下身去,用手触摸僵硬的桥面,不料,在寒风陡峭的当下,似乎还能摸到些许钢钎跳动的节奏、似乎还能看到几束刚刚磞出的火花。我凝视着桥面,不仅为古人的鬼斧神工叹为观止,而且想到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即,这些石头来自何方?此时,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石窟。这个石窟叫“龙游石窟”。龙游石窟发现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它被媒体张扬以后,普天盖地的消息,如雪花般地传遍祖国的大江南北。什么“墓穴群说、藏兵站说、储冰库说、巨石文化、道家福地说”等等,多种观点、多种猜测,此起彼伏,甚嚣尘上。鉴于它的宏伟壮观,鉴于它的扑朔迷离,我无法控制探索的欲望,先后三次慕名而往。第一次,我在石窟的里外地转了一圈,判断所谓神奇的“石窟”,其实是一个被人们废弃的采石矿。至于石头的去向,不外乎用于当地的老百姓造房、筑坝、砌坎和铺路。第二次,我进入洞内,研究了开凿的程序和方法后,判断出这些石头,还可用来制作石槽、石凳、石桌、石臼等生活用品。第三到访龙游石窟 ,是一次捡来的无意旅行,所以没有进入洞内。我站在景区,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在稍远的地方还有衢江环绕而过。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我的眼前忽然一亮,判断此处的石头,可以通过水路,运送到建德、兰溪等地,用于修筑城墙。我虽然对龙游石窟的石头去向已经作了三种“安排”,但万万没有想到:它还有第四个归宿——造桥。

江南有很多古镇,犹以水乡的几个古镇闻名遐迩,比如乌镇、西塘、南浔、鲁镇、周庄、织里等。它们有传统特色的店辅作坊,错落有致的翻轩骑楼,粉墙黛瓦的台门民居,曲折幽深的石板弄堂。我有幸一一地到过这些曾经让人魂萦梦绕、趋之若鹜的乡村仙境。一圈走下来,它们给我的印象是,虽然处在一个不同的地域,虽然赋有一个不同的名字,但有一副近似的身骨,有一个近似的外貌,有一对同种同族的父母。

凡是古镇,一般都有廊。廊有临街的廊,也有临河的廊。两者相比,犹以临河的廊为翘楚。安昌古镇不但有临河的廊,而且与其他古镇相比,它的廊长度更长、宽度更宽。安昌古镇临河的廊为“撇”字廊,表现为内侧高,外侧低,通俗的叫法称“斜披”,也可叫“一字披”。廊下除了可以供人行走,还可以开茶馆、摆粥摊、搞小吃、放柜台。一眼望去,廊下,木桶、铁器、香袋等传统手工产品琳琅满目;臭豆腐、霉干菜、绍兴老酒等特色产品应有尽有。此时,临河一侧的檐口下,挂的不是一张张遮阳的簾子,而是一串串淡白的香肠,一只只醤色的老鸭,一条条风干的青鱼,一块块厚实的腊肉……间或,还有几串红色的灯笼。

古镇是一道风景,斜披是一道风景,商品是一道风景,行人也是一道风景。眼下已是小年夜,外地该回家的人回去了,不能回家的,就钻个时间的空档,直往古镇奔波;本地的人,除了上班的,也往古镇采购年货。熙熙攘攘的行人,南来北往,摩肩接踵,手提篮拎,忙得不亦乐乎。这些行人中,最显眼的是一群接一群的当地人。他们讲着一口流利的绍兴话,穿着一身土布衫,戴着一顶黑毡帽,鱼贯于长廊下,像一群打更的伙计。我非常渴望在这群行人中,看到一个孔乙己的真身,看到一个祥林嫂的真身,但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却不在灯火阑珊处。

在一字披的东南角,有一张空着的茶桌。我选择沿河的一条凳子,坐下去,泡一杯清茶,要上三包茴香豆,悠哉悠哉。桌子是半新旧的,凳子是半新旧的,但那披顶,横梁以及柱子,已经被炊烟染成发光的黑色。黑色之中,可见三分历史,七分沧桑。轻轻地扒开簾子似的,一排排悬挂着的香肠、醬鸭等年货,露出一条细长的缝隙。透过缝隙,看到一只乌篷小船正从左侧摇来。船头坐着一对新人,拱形的乌篷中间,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其实,这不是一个婚庆喜事的现场,而是一个招摇过市的旅游项目。透过缝隙,随风飘来一阵醬油的气息。凝视一看,河的对岸,是一家古老的“仁昌酱油”作坊。作坊的右侧,是一个大型的酱缸堆放场。酱缸由陶瓷制作,直径和高度均在一米左右。每只陶瓷缸上戴着一顶由白铁皮制作的圆锥形帽子。上百只酱缸整齐地坐在地上,犹如一列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出征待发的兵马俑。

人与人之间相处,开始让对方感觉舒服的介质也许是语言,后来让对方感觉舒服的介质一定是人品。自然界与人类不同。自然界有一种普遍现象,叫做“百花怒放结百果”,但有一种植物除外。这种植物叫“百子莲”。百子莲的特点是“争开其花但不争其艳”!安昌古镇犹如一朵绽放的百子莲。它坐落在一方水乡,却像一位久经沧桑的老人,诉说着平凡的家常故事;像一位待嫁的处子,静候着梦中的白马王子;像一坛陈酿的老酒,散发着幽然的淡雅清香;像一处人间仙境,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凡夫俗子。虽然,我已经到访安昌古镇四次,但仍然没有触及到它肌肤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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