淀山湖的面积不大,但似乎很神奇。不知从什么朝代开始,它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周边百里方圆内的山峦石峰全部“沉淀”在一池琼浆玉液之下。从嘉善县城,一路往北向淀山湖进发,沿途不但看不到一座高耸的青峰悬岩,而且看不到一个低矮的土包山丘。我走的是近路。近路的距离虽短,但路面狭窄,行人与车辆时而交织,又弯弯曲曲地绕行在接二连三的村庄和广袤无边的田野当中。此时,春风虽然已经拂面,但桃花谢了,油菜花谢了,荷花没有吐艳,菊花还没有来得及苏醒,目光所及之处,不是一串串倒挂的杨柳,就是一片片单调的青绿的庄稼和野草。
淀山湖被一条南北向的“金商公路”分隔成东西两个湖面。西侧的湖面与江苏省的昆山市相贴,东侧湖面与上海市的青浦区为邻。走走停停地沿着湖面兜上一圈,导航信号会提醒你一下子进入了江苏省的疆域,又一下子回到了上海市的领地。
在青浦区境内,临近淀山湖的地方,有一个袖珍型的练塘镇。练塘镇深藏于一方平原之中,本来清净优雅,与外地交往过从甚少。老百姓祖祖辈辈以渔农、牧业为生,兼营小酒庄、酱铺、生活杂货等,过着一种与世无争、朴素恬静的田园生活。只因当代出了一位耳熟能详的伟人,才在众多默默无闻的乡村之中脱颖而出,渐渐地走进人们的视线。
这位伟人就是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委员会副主席陈云同志。陈云出生于一九○五年六月。一九九五年四月,在他逝世之后,上海市有关部门在廖文光的私宅和原“青浦革命历史陈列馆”的基础上,着手兴建“陈云纪念馆”。纪念馆在陈云诞辰九十五周年,即二○○○年建成,并于当年的六月六日对外开放。该馆占地面积五十二亩,视野开阔,风水相依,左侧紧贴老的朱枫公路,前面有一条新开河,后面有一条练塘市河。主体建筑坐北朝南,布局采用中轴严格对称的手法来表现崇高的纪念主题。屋顶为江南民居的曲线坡度,层面高低错落,外观庄重朴实,结构凝练大方,层次分明又富于想象的空间。
记忆中,我曾经两次到过青浦。第一次到青浦,已经忘记了去的理由。这次到青浦,就是想体验一下练塘镇的风土人情,缅怀革命先烈。上午,我赶到陈云纪念馆的时候,它还没有开门。纪念馆的正门是一道不锈钢的移动门,从门口看进去,陈列馆前是一个广场。广场中间耸立着一座陈云同志的紫铜坐像。
练塘市河的河面宽度不足十来,但小桥流水,微波荡漾,绿树成荫。小巧的船只时而悠然地在河里穿行。河道两侧是传统的民居街坊。房子大多是二层小楼。它们虽然不高,但连绵不息,古朴典雅。北侧的一条街叫东风街。南侧的一条街叫下塘街和前进街。下塘街和前进街不是前后并列的两条街,而是首尾相连的两条街,即下塘街的街尾顶着前进街的街头。我手提相机,肩背行囊,闲庭信步,全神贯注地徜徉在街坊上,从东风街走到前进街,又从前进街走到下塘街,循环往复,深究细琢,试图从房子的门缝里,从街坊的条石间,从人们的嘴巴里,寻找一代伟人的点点滴滴。
在前进街13号的私宅门前,坐着四位中老年男人。虽然眼下“新冠肺炎”的疫情尚未结束,但他们已经不戴口罩,与往常一样,清茶一杯,卷烟一手,谈笑风生,议论时势,不亦乐乎。其中一位男人姓项。项姓男人说,他的爷爷与陈云是赤膊的小伙伴。两个人在闲暇时,经常在练塘市河里嬉闹。他的爷爷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小混混,年龄要比陈云大一些,但思想的根基远不及陈云来得端正。陈云在少年时期聪颖过人,但也非常调皮,在多年的鱼龙混杂之中,所幸没有被他的爷爷带偏。
在前进街13号之东,相隔八九个门面,就是下塘街96号。如今的96号被标为“陈云故居”。其实,它是陈云舅父廖文光的私宅。陈云的父母亲没有房子。陈云出生于被父亲租来的一间房子中。他在两岁时失去了父亲陈梅堂,四岁时失去了母亲廖顺妹。此后,陈云由裁缝出身的舅父抚养,改名为廖陈云。廖文光的私宅是一座砖木结构的老式民居,建筑面积九十五点八八平方米。临街的部分为店面,先后被他当作裁缝铺和小酒店使用。店面之后是一幢两层小楼。楼上为陈云舅父母的卧室,楼下为陈云所住的房间。陈云从六岁开始住进舅父母的家,至十四岁离开。
在下塘街96号门前的步行道上,立有一对黄铜制作的人物雕塑。两个人物一大一小,相并而立,以右侧的一个为大。小的一个人物是陈云,而这个大的人物,既不是陈云的同事,也不是陈云的故交,而是陈云的舅父廖文光。在雕塑的北侧、练塘市河的南侧,河面上漂浮着两只半新旧的小船。小船不是陈云儿时所玩耍的原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九一九年,也就是在他十四岁的那一年,陈云从门口坐船,离开练塘镇,一路向西,经过烟波壮阔的淀山湖,辗转劳顿地到达上海,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当学徒。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接触到了让他耳目一新的马列主义。
陈姓,在我国的百家姓中是一个大姓。它的先人发源于河南,如今的陈姓足迹不仅遍布全国,而且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五千多年来,陈姓宗亲薪火相传,芸芸众生,人才辈出。但回首看去,鲜有警世之才喷薄而出。当今,陈云同志平地起云,横空而出,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彪炳史册,既是陈姓宗亲的杰出代表,也是陈姓宗亲的无尚荣光。
下塘街86号是一家夫妻经营的粽子店,店名叫“胖阿姨家厨房”。粽子店的布置完全符合传统的“前店后厂”风格。店面是一组柜台,柜台上放着大小不等的三种粽子,柜台内是一个包裏粽子的场所。两只炉子放在柜台的左侧。炉火纯青,从蒸笼里冒出缕缕热气。热气夹带着糯米的原味和粽叶的清香,一阵阵地向旁边散发。在粽子店的西北角,一堵低矮的墙头跟下,有一丛紫藤。紫藤的主干共有二三十根,其中最大的三根直径已达五厘米。它们互相交织,抱团取暖,争先恐后,笔直地向上生长。它们的高度已达三米,之后向外向下倾斜。无数的细小的枝节向四周蔓延,犹似一顶冠盖直径为四米的蚊帐。眼下,正是紫藤花怒放的季节。紫藤上没有叶子,只有清一色的花朵。花朵像鸡毛掸子,一串串地垂挂。花儿争奇斗艳,里一层、外一层,左右相拥,上下堆叠,蓬蓬的,糯软的,犹如浮云掠顶、瀑布倾泻。忽然之间,吹来一阵凉爽的微风。风儿本身没有气味,却带着丝丝紫藤的幽香,轻轻地从我的面前走过。沿河,有四张原木的茶桌,每张茶桌配有一顶帆布帐篷。吃过中饭后,我独自坐在帐篷下,伏案小憩。也许是环境比较清净,也许是温度比较适宜,也许是香味比较沁人,在毫无预置的前提下,居然呼呼地进入了梦乡。待醒来时,时针已经走过半个多的刻度。我揉揉眼睛,回望四周,仍然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我问粽子店的女主人:“在非疫情期间,这里的游客是否众多?”她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说:“差不多。”
练塘镇(又称章练塘、练溪)及周边地区的村落,起始于春秋时期,但真正形成一个“镇”的规模,大概在清朝末年或者民国之初。它是一个水乡古镇,但与邻近的周庄、西塘和乌镇相比,显得年富力强,温文尔雅,小家碧玉,少了一些商业的气息和韵味,多了一份政治的内涵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