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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章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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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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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子”

我愣愣地转了半个圈,瞅准一个难得的空档,就伸手一把抓住了椅子的一只前脚。这把椅子的四只脚和身子,用不锈钢制作。如果没有看到它的上部,那么还以为是一座铁塔。椅子足有三米多的高度,从下到上等距离地设置了六七根横档。我握着横档,一步步地往上攀爬。顶部的椅子像一把太师椅,靠背是圆形的。我爬到顶部,待转身180°后,就端坐在椅子上。

这一天,是二○一九年十一月十九日上午。一朝的天气与传统的说法开了一个玩笑,不但没有雨、没有雾,少有风,而且天高云淡,阳光万丈,气温适中,视线良好。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在舒缓了一口大气之后,放眼平视、极目远眺。目光的上端,近处是透明的空气,远处是一团团飘浮的白云;目光的下端,远处似一座座造型模糊的海市蜃楼,近处是一座座鳞次栉比的,相差无几的,满身青绿的小山头。看到这些小山头,我想起了钉鞋、想起了螺蛳。这些小山头像一颗颗钉在鞋子底部的钉子,像一颗颗歇息在池塘泥面的螺蛳。

我将已经投放出去的一束光线收回来,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袋,屏住呼吸,尽力地向下、向外撒去。我的眼前,我的下面,我的外面,是一道让人胆战心惊的悬崖陡壁。陡崖的外侧,是一只银色的“锅子”。这只锅子就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可以引以为豪的一台射电望远镜(也被称为“天眼”)。这只锅子直径达五百米,锅口向上搁在六座小山之间。我发现,为了放下这只锅子,有两座小山头被迫伤筋动骨,其中一座被割去了一只肩膀和手臂,一座被切去了腰部和下身。它的外形虽然简陋,内在却身手不凡。它能把中国空间测控能力由地球同步轨道延伸至太阳系外缘,将深空通讯数据下行速率提高一百倍;能将脉冲星到达时间测量精度由一百二十纳秒提高至三十纳秒,成为国际上最精确的脉冲星计时阵,为自主导航这一前瞻性研究制作脉冲星钟;能进行高分辨率微波巡视,以1HZ的分辨率诊断识别微弱的空间讯号。

早就听说了人们的一种担心,说万一下雨时,锅子底部积满了雨水怎么办?正当我也为之忧心忡忡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孩童的叫声。这个孩童也是一个游客,站在我的前面,因一时没有抢到唯一的一把观光椅子,只能委屈地旁依在栏杆上,盯着下面的一只锅子发呆。忽然间,他一脸惊喜地大叫起来,说:“有人在下面捉鱼、有人在下面捉鱼!”

孩童的视力好,将几百米之外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我可是一个近视眼。为了搞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专门从背包里取出一付长期备而不用的眼镜。几经凝视,又几经揣摩,确认锅子的底部有三个人在活动。这三个人戴着安全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务,但他们不是在捉鱼,而是在工作。观景台与锅子之间的巨大高差,已经让游客望而怯步,而那条围绕在锅子周边的密实铁丝网,突显出这个处所的非凡与森严。

这口“锅子”坐落在贵州省平塘县的一片崇山峻岭之中,具体的地址叫“金科村大窝凼”,距贵阳市约三个小时车程。它承万物之厚重,吸阴阳之灵气,观天象之奥妙,辨太空之鬼音,是中国当代航空、航天领域的一个杰出家当。它幽居深山崇岭,与外界相联系的一个触角,是坐落在平塘县克度镇的航龙村。航龙村应“锅子”而生,因此,航龙村也被称为“天文小镇”。如果想进入大山深处去看“天眼”,那么,第一道入口就设在“天文小镇”。游人参观“天眼”,需要经过两次安全检查。与车站、机场的“安检”相比,此处安检的特点是不允许游客携带任何电子产品,包括手机、数码相机、U盘和光盘。

从天文小镇到锅子所在的大窝凼,中间有几十公里的距离。经过安检后,乘坐景区提供的游览车前行。汽车环绕在山区,有时爬个小坡,有时转个大弯,但无论怎么折腾,都是盘旋在像螺蛳一样的山谷之间。一块块裸露的青石,有的嵌在山的腰际,有的耸立在路旁。这种石头的上面不长草,不积尘,只有光洁的皮肤。它们质地坚硬又不易风化,像一个个守护神,时刻守卫着天眼的安全。岩石之下有小溪。溪水无情,落叶有意。瓢羹似的一片片树叶,时而顺流直下,时而兜兜转转,企图在一个水潭里,寻找到一个称心的归宿。溪的两侧,地势有平坦的,也有陡峭的;植被有光滑的,也有杂草丛生的,但无法如何,它们都无法掩饰那种自然的风韵和原始的狂野。忽然之间,从车窗外掠过一片火红的景象。我初以为,它是被高升的太阳扔下来的一束余晖。贴近玻璃一看,才知它们是一撮撮不断向后退去的鲜花。这些花儿,有鲜艳欲滴的三角梅,有蓬如棉球的木芙蓉,还有几支早熟的妖娆无比的山茶花和几堆拖场的野菊花。花儿们或随风起舞,或含情脉脉,以最朴素、最靓丽的姿态,装点山道两侧的美丽。

南国的风,似乎比东南沿海的风来得更加轻柔一些、细腻一些。虽说已经到了深秋的季节,但被它们吹过的地方,还没有吹出一树银杏的蜡黄,没有吹出一树枫叶的火红,没有吹出一树松柏的枯叶。它们轻轻地吹拂,摸了杂草的头,吻了树木的脸,擦了石头的身,将一路的芬芳、一路的营养,留给了一路的生命。

航龙村与天文小镇的关系,犹如一对夫妻。因为要建一个天文小镇,所以要建一个航龙村;因为有了一个航龙村,所以要建一个天文小镇。天文小镇是一个全新的人文产物,航龙村是一个全新的村庄。双方你牵着我的手,我搂着你的腰。早在十多年之前,为了避免电子信号干扰 ,有关部门规定,凡是在锅子周边半径五公里范围内的所有住户,必须迁移。航龙村就是这些被迁移农户的安家之所,目前约有三百户人家。

秦庭付,是航龙村的一个新村民。他一家人原来住在大山深处的一条道路边,除了务农,还兼营一家小卖部。迁移到航龙村后,他开了一家饮食店。客观地说,他家所处的位置,不是一个适合于做生意的地方。我问他,生意怎么样?他一脸淡然,说,旺季的时候,生意比较好。这个地方位置比较偏僻,肯定不能与位置好的商店相比。我说,你一家人,以前住的是破旧泥瓦房,如今,政府给你们造了这么漂亮、这么整齐、这么现代化的新房子,感觉如何?他呵呵一笑,说,还不如住在山里的老房子舒服。已经有几户人家,不愿意住在这里,偷偷摸摸地搬了回去……

天文小镇与航龙村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建筑。记忆之中,它们的高度,最高也不超过五层。在我国,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即凡是房子低矮的地方,往往是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天文小镇的房子不高,但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如果将停车场包括进去,那么,这个广场的面积差不多与天安门广场齐平。在广场的一侧,有一幢独立的建筑物。建筑物的正面方向,镶嵌着“南仁东纪念馆”六个大字。这并不是说,在中国没有了南仁东就没有了天眼,而是说,南仁东将他勤劳、智慧和朴实的一生,都献给了中国的“天眼”事业。

南仁东是谁?南仁东是这个天眼建设项目的总工程师。试想,在没有什么任何样品可以参照的前提下,要在“螺蛳钉”一样密集的群山野峰之中,支撑起一只举世无双、直径达五百米的钢铁锅子,不是可以用“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和“无私奉献”等几个词语进行概括和赞美的。

中国有那么广阔的平原、草原和沙漠,但为什么没有将天眼建在那些地势平坦的地方,而非要建在一个山重水复、交通十分不便的大山深处?其实,这个艰难的选择并不是偶然,而是历史的必然。在相距贵阳市二百四十公里外的六盘水市内,建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中国三线博物馆”。走进馆内,仔细端详,细细品味,可以领略到两个知识要点:一是,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我们党和国家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就已经将我国航天、航空事业的基础工业部署在贵州省境内;二是,完整地记录和展示了我国的航空、航天事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一条奋斗之路。

从古至今,贵州省都有一个传统的外号,叫做“地无三尺平”。可巧,天文小镇就建在那个“两尺半”的地方。从空中向下俯瞰,小镇里那个硕大的广场,像一只倾倒的篮子,而那些建筑物包括航龙村农民的房子,像一朵朵插在篮子里的花束。花束与篮子相得益彰,优势互补,一不小心,就打造了一个让无数现代人朝思暮想、趋之若鹜的旅游景点。白天,它大气昂然,人头流动;夜晚,它灯火闪烁,扑朔迷离;晴天,它霞光普照,万物生辉;雨天,它悬丝如针,雾气氤氲,真是“分明身处黔中地,恰似误入仙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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