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波冷空气已经悄悄地过去,室外的温度有了明显的回升,但东河边仍然显得格外的冷清和空旷。这也许与冬季的时令有关,同时也与一场磨磨唧唧、神出鬼没地折腾老百姓的“新冠肺炎”疫情有牵连。
瘦长的东河两侧,散步的市民少了,外地想来“杭州港”乘坐一回“艚舫船”的游客也少了。人少了,怎么会影响到动物的兴趣?原来,可见树上的麻雀、喜鹊之类,不仅飞来飞去互相追逐,而且不时地哼着一种欢快喜气的歌谣。如今,不但没有看到它们矫健的身影,而且没有听到它们萌哒的叫声。原来,河里有鱼。鱼儿摇动一对短促的胸鳍和一条笤帚似的尾巴,或悬浮在水里犹入梦境,或慢慢地一会儿向北游、一会儿向南游,或突然施出一个龙虎腿的拳脚,将自己稳妥地藏身于蓬松的泥土之下。鱼儿的尾巴搅动了一窝平静的河水。刹那间,一簇浑沌的水流如一团淡薄的乌云在水里朝四面八方慢慢地扩张。稍后,扩散了的水流犹如一朵亭亭玉立的紫色玫瑰花,在近似一掬冰清玉洁的淡水之中,用它那柔软的身体,愣愣地向河边的行人投去一束迷人的笑容。
东河的两岸,不但有整齐的石坎、石栏、石柱,而且有干净的石条、石凳。石条可供行人小坐,石凳也可供行人休息。但见,在一排石条的中间,相隔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坐着两个钓鱼的汉子。他们戴着帽子,穿着羽绒衣,将一根鱼竿固定在石条上,神态轻松,潇洒自如,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标的一举一动。在这个寒冷、清瘦的季节里,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钓到一篓称心如意的鱼儿,但他们两个近乎雕塑、貌似石刻的黑色身影,已经为人们构勒出一幅“独钓寒江雪”的生动画面。
树木和花草是处于动物与石头、泥土等之间的一种生物。它们会呼吸、会发芽、会生长,有的还会开花、会结果。当然,还会静静地泯灭。石头与泥土没有生命,也不会运动,除非受到狂风、水流、地震等外力的影响。树木和花草的主干会长高、会长大,但不能进行水平的移动。到了冬季,除了樟树、桂花树、冬青树和竹子等仍然披着一身绿色的外衣,如银杏、杨柳、桃李、枫树之类曾经的一些“窈窕淑女”,早已脱下昔日浓密的盛装。形似枯萎的树哥哥、树弟弟们,裸露着一身浅褐色的皮肤与皱褶,如被野火烧过一般。每根单薄的主干以及它们的枝丫,虽然尚且挺拔与硬朗,但留给人们的外观印象,是一种落寞与荒凉的惆怅。风不动,它们的身姿不动;风一动,它们的主干也可能不动,但依附在主干上的残枝与旧叶,恰如一只又一只僵硬的蝴蝶,纷纷地飘然而下。所幸,在这个看似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时刻,依然能够看到一些顶风傲雪、坚贞不屈的顽强生命,依然能够看到满怀的希望和憧憬。比如,一棵棵青翠欲滴的山茶树,积聚了春秋的营养、铆足了平身的力量,将一粒粒形似鸡心的红色花苞,心无旁骛地托举在行人的眼前;一棵棵低矮的光杆的丁香树,将一粒粒形似拳头的白色花蕾,高高地举过自己的头顶;还有一棵棵貌不惊人的阔叶十大功劳,将一串串形似小葡萄的稚嫩子粒,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自己的胸膛。凡此种种,真可谓是:
寒冰无可截流水,
枯木逆时也逢春。
浮云飞眼如马赛,
瑞雪犹似白玉杯。
无论是石头与泥土,还是树木和花草,都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朋友。石头与泥土虽然没有生命,却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树木和花草虽然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但如人类一样,也有两条路要走,其中一条是必须要走的,另一条是想要走的。它们如果要走下去,那么,首先必须淡定地活下来,然后,再勇敢地去面对日晒雨淋、狂风飞雪的生活洗礼,去经受蛇虫的干扰与侵袭。
拿一瓶水,背一只包,迈开小步,细心观察,静静地穿越在这些无声的树木和花草之间,开始时没有好像什么感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心肌的跳动,忽然有了一种迟到的感受。这种感受就是自然界的万物总是阴阳相伴、对错交融、真假难分、生死共存。
在熟悉了这片土地、熟悉了这条东河之后,就渐渐地与它们建立了脉络与感情。如果一日不去,那么就有一种亏欠的纠结。如果去了,那么,在这个看似相同的环境里,不难发现,去年留下的痕迹尚未完全消除,今年的崭新景象又欣然萌生。
无论是生长在南方还是生长在北方,所有的树木和花草要遭受害虫的威胁和撕咬。我不知道北方是如何防治害虫的,但对南方的防治手段略知一二。南方主要使用三种方法。一种是在春夏之交,给树木和花草喷洒农药,有的地方使用的工具是喷雾器,有的地方动用了飞机。另一种是给树木打吊针,即将药物灌在瓶子(袋子)里,每一个瓶子(袋子)配一个针头,然后将针头插入树木的主干,且长久地固定在主干上。第三种是在树木的主干下部涂抹石灰水。
忽然,耳边传来“唰”的一下。我猜想是两片树叶的撞击声,随之有一种清风拂面的微弱感觉。风虽然很小,但仍然夹带着丝丝来自于西伯利亚的冷飕飕的厉害。我抬起右手,轻轻地揉了揉一双迷蒙的眼睛,待再次看向前方时,看见远处有六个色彩斑斓的光点。
坦率地说,我本来是一个左右裸眼视力都在一点五以上的明眼人,由于在求学期间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苦生活,只短短的两年时间,不仅将一副壮实的身骨整理成一根毛竹筷子,而且将一双好端端的眼睛,硬生生地折磨成裸眼视力只有零点三、零点四的一副近视眼。
当走近时,我仔细一看,那不是六个光点,而是六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其中有三个女人。这三男三女是上城区的绿化养护工人,每个人穿着一套桔黄色与绿色条形相间的荧光外衣,左手拎一只木桶,右手拿一把刷子,正在有条不紊地给树木涂抹石灰水。
这种现象,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见过。此后,几乎每年都能看到,但每次看到后,不是对他们的工作麻木不仁,就是对他们的处境无动于衷。这次看到后,自然地想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句话,想到了在马路上喷涂斑马线的一种移动作业机器,想到了汽车4S店里的油漆工和房子装修工人所使用的一种便携式喷漆工具。我想,油漆的粘性比石灰水要强很多,那种工具既然能够喷涂油漆,那么,对工具的部件经过适当改造后,比如取消加热装置,调整喷管长度,调整喷口结构和压力等,肯定能够喷涂石灰水。如果有关部门能够使用这种工具,那么,不但解决了杭州市冬季树木的害虫防治问题,而且解决了南方所有城市冬季树木的害虫防治问题;不但解决了今年的防治问题,而且解决了今后长期的防治问题。关键的是,使用这种工具后,能够将成千上万的绿化养护工人,从目前效率低下、劳动强度较高的工作环境中解脱出来。
我想到了这种方法,但一时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与他们沟通?
毕竟,我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行人。毕竟,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理解我的一片心意?
我向他们靠近,又从他们的身边轻轻地擦过。我发现,他们的年龄都在五十岁上下,讲一口可以听懂的外地话。在他们一身外衣的袖子上、裤腿管子上,或多或少地粘着一些白色的斑点。
就这样,我带着些许的遗憾、些许的无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我虽然走过去了,但留存在脑子里一个问题,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时刻撞击着我的灵魂,挑拨着我的思维神经。
我从半路返回,站在一个养护工人的身边,说:“你这位同志,是不是能够听我的一句话?”这位工人一听,虽然感到有些迷茫,但仍然停下手中的活,站直身子,转了一个90°的角度,满脸狐疑地向我看来。我一看,他有一个腰子形的脸蛋,黝黑的皮肤,一缕稀疏的胡子。在写着一些风霜的脸蛋中间、两个鼻孔的下面,挂着两条被寒冷逼迫出来的鼻子青水。他问:“你要给我讲句什么话?”我打量了他手上的一把刷子和一只木桶,期望将他的目光也吸引过去,说:“你是不是可以向你们的领导或者有关部门去提一个建议,将目前在马路上喷涂斑马线的那种机器,经过一些简单的技术改造后,用来给树木涂抹石灰水。”他一听,犹似脑门洞开、瞬间恍然大悟,连声地说:“这个想法很好!这个想法很好!但不知道我们的领导或者有关部门会不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