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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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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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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篾匠

文 / 陈红华

 

想让父亲停下来,就像一日两餐不让他喝酒,所有善意的劝解与叮嘱,都是徒劳的。

这是我的父亲,一个老篾匠。毛竹和篾刀,村庄和田野,是他的乡村世界。日常里不停地劳作,是他血液里最真实的表达。即使40度以上的高温天气,他仍会选择早起,或太阳落入山坡的时刻,不遗余力地去光顾他的田地,料理季节里那些蓬勃的菜蔬。

八月初,入秋了,瓜藤渐次瘪颓。“噶好的辣椒,都晒死了。”父亲拎着那些瘪兮兮的辣椒,摇了摇头,转身去牵紫干豆。一垄一垄的竹竿上,一串串的紫,渐趋饱满,蒸煮之后的软糯清香,勾住了我们的味蕾。

后来,我跟着父亲,用锄头翻了翻刚摘完花生的沙地。他戴着顶草帽,颈肩间挂着块毛巾,不时地擦拭着,他的衣衫全湿了。

父亲一刻也不得闲。

天蒙蒙亮,满载菜蔬的三轮车 ( 有时候,也搭几把竹椅、米筛之类篾器),就突突地到了小镇菜场。用父亲的话说,“种的有点多,自己吃不了,就换点零钱。”哪里是种得多,简直是不肯荒废一块地,又“肆无忌惮”地挥发自己的农活把式。

母亲在一旁嘀咕着,“你光顾着种,种得多,种得好,卖还不是靠我。”就说紫干豆,每一季,几大垄地,紫亮亮、油光光的,长势真好。母亲一把一把地扎好,父亲喝完酒,也帮衬着,两个老人累到深夜。一早,又得把这些拿到菜场去卖。母亲觉得累,说几句,也是自然。

我说,“忙的时候,要不,我来帮帮忙。”

“不用。”父亲母亲异口同声。

父亲母亲几次要我给个收款码,一块几块的,扫码方便。媳妇便给了母亲,于是一早就被零零散散的进账吵醒了。媳妇不嫌麻烦地说,“一块八,二块六,还有个十块……嗯,今天多的,六十六块八呢。”

作为儿子,我几乎无话可说。我试着做自己觉得“可以”的事情,譬如劝他累了就歇;中午喝了酒,困一觉。效果是有的,他会说一句,“年纪大了,不比以前,吃不消做了。”于是,午睡也自觉了。现在,三两下去,困一觉,成了习惯,我也多少达成了一些意愿。

我也想强调一下他的岁数,以便让他慢下来。毕竟,父亲这个年纪,人家都在散步,打太极拳了。

75岁生日那天,我特意叫媳妇去接父亲,到镇上吃个饭,也约了些朋友。那天,他特别开心,酒也调高了一两,还加了瓶啤酒。他的头发难得梳得光溜,连帽子也没有戴(他习惯夏天都戴帽子)。他穿着黑T恤牛仔裤 ( 怕空调冷),人显得格外精神。几口酒下去,脸有点瘦红,气色挺好。他在众人的提杯与祝贺中,说了一句:“我天天开心。”

这也许是父亲发自内心的话。他活得自由自在,心无了然。除了地里的活儿,他做篾匠。几米,几十米长的毛竹,哗哗哗,在父亲的巧工妙手里,顷刻之间,成了一段段待加工的大大小小的竹件。多少用度用量,俨然谙熟于心。

“我差点忘记了,有人要做个竹凳,坐凳要宽一点的。”媳妇突然想起说,“都快一个月了。”

“你爸山上砍毛竹,自己把手砍到了,当时,吓人的,血流了不少,”母亲说,“现在还包着,做不了。”

“差不多了,慢慢做,好做的。”父亲连忙说道。他扳靠椅,打小篮子,说到做篾活,他就是停不下来。即使忙,他也是开心的——这是一个坚守传统手艺的老人,内心真实又朴素的念想,也是老人家与生俱来的坚韧与乐观的自然表达。

他坚持传统,又接受现代。他喜欢一边做篾活,一边听收音机,而且声音放得特别大。他也玩抖音,喜欢听些老歌。父亲从不玩牌,也不搓麻将,也并无寂寞可言,他有自己的消遣。

父亲喝开心了,他在生日宴上说着心里话,“男人对女人要好点,女人苦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你妈妈,洗衣做饭,东东西西,搁七搁八,操劳了一辈子,对我又好……”大家听我父亲说话,又唱起生日歌。

“天天开心,天天开心。”

父亲抱拳说着谢谢,我看见了他包着纱布的手指。母亲吃着碗里的面,面上也有一个荷包蛋。媳妇切了蛋糕,把第一块递给父亲。

给公公庆生,媳妇也喝了点酒。我叫了车,送父母回去。这一夜,我想,父亲笃定是开心的。以后的每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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