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

刘老汉终究还是走了，并没有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是跳河自杀，而是选择了火葬了自己，在那条河的河岸，我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刘老汉静静地走近火堆，火光慢慢照亮了满是沟壑的脸庞，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不紧不慢的走入了火中，大火贪婪的舔舐着他裸露的身躯，满头白发瞬时燃成了灰烬，隔着那一层包裹着他的黄色的火焰看到了他的脸，他双眼紧闭着仰望天空，脸上丝毫没有惧色与痛苦，我没有忍心去打断他，我想这或许是对他的一种解脱，更或是灵魂的一种升华。焰火会吞噬一切的虚伪，贪婪和欲望，留下一个更纯粹的灵魂升往天堂。

没人知道刘老汉从哪里来的，只是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捡垃圾的脏老头，满头纷乱的银发中参杂了些许黑发和在空中飘荡的灰尘，一双浑浊的眼睛早已经失去了生气在四周探寻着什么，深深浅浅的皱纹刻在脸上使其像是干涸已久而开裂的大地，手中的拐杖被摸得溜光溜光，每天一拐一拐的穿梭在个个小巷。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觉得刘老汉挺适合他的，便一直用这个称呼他，刘老汉也是欣然接受了的。在发生那些事之前，刘老汉总是很快乐的生活着，每月月末总会按时地把一个月捡垃圾赚来的钱捐给福利院，顺便看望那些孩子们，也许他要也有儿女，儿孙们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刘老汉手里拿着一堆皱巴巴的钱，就像是随手从地上捡起的破烂的枫叶般，当中有整也有零，院长顶着个圆润的大肚子伸出肥大的手掌要与刘老汉握手，瞥见了刘老汉粗大黝黑的脏手时，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拿走了刘老汉手中的整钱拍了拍刘老汉的肩头满脸佛容笑着说：“我代替福利院所有的孩子们向你表示最诚挚的谢意，这些一毛的零钱你就拿回去吧，我们用不着。”从福利院出来时总是会开心的像个孩子，满脸的笑容就像是变了个人般。

但随着刘老汉去的次数增加，院长也逐渐感到习以为常，只是拿过那零零散散的钱中的大头便不再理他，有时还会抱怨几句：“怎么钱这么少，院里这么多孩子怎么够。”刘老汉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羞愧难当，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炎热的夏天，灼人的太阳像个倔强的老农鞭笞着行走在地面上的行尸走肉，当然也包括老龟般蹒跚着的刘老汉。毒辣的太阳蒸发着刘老汉身体里的每一丝水分，刘老汉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立马找着了一处树荫坐下，屁股下的草地还没有被完全征服倒伏，就听见远处传来的救命声，刘老汉以为是自己被太阳晒晕了才听到的，又停下了手中呼呼的扇子仔细的听才发觉这是真的，刘老汉没有犹豫，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向声源处快速移动，动作像极了一只在草地上疯狂奔跑的老龟。刘老汉跑到那一看，两个男孩就像是那触电的猴子般，在河水中上窜下跳。

刘老汉立即丢下手中的垃圾袋，袋中的塑料水瓶哗地一下倾倒了出来，滚到河水的警示牌下，像一条条在欢呼跳跃呐喊的小船，飘荡着离河岸越来越远。刘老汉慢慢的下水靠近那俩男孩，伸出拐杖只能够得着一个，另一个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就只好先拉一个上来，当刘老汉拉着男孩艰难的回到岸上时，另一个已经不见了踪影，水面只有微弱的波纹荡漾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塑料瓶。

一时间，刘老汉不知所措，呆若木鸡的坐在草地上，屁股下压着的一只蚂蚱正在尝试着去举起刘老汉，最后，警察来了，两男孩的家属也匆忙的赶来了，岸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都擎着一把把花花绿绿的太阳伞遮挡着过于热烈的太阳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或遇到了老熟人、好朋友便相互致敬一根烟、一块槟榔嘘寒问暖，小孩子们则跟在大人们的屁股后面激烈的舔舐着快速融化的冰淇淋，时不时的伸出又圆又小的脑袋好奇地张望着。所有人都异常的兴奋，因为这种事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遇上一次。

警察找到他才反应过来，像个受惊的小绵羊找到了羊母亲温热的乳头紧紧咬住不放般，使劲握着警察的手重复着说：“我只有一根拐杖、我只有……”，脸上满是惊恐，警察转而走向了那个同样惊魂未定的男孩，男孩同样使劲握住了他的手却异常生气地说：“警察叔叔，那老头只救了我没把狗子救上来，他是个杀人犯，快去把他抓起来。”男孩看着躺在一旁的狗子委屈的流下了泪。还没等警察问完，那边死者的家属就冲上去拿起刘老汉的拐杖对着刘老汉一顿打，刘老汉没有闪躲，拐杖直直地打在了刘老汉的额头，鲜血顿时漫过刘老汉的眼睛，使刘老汉的眼前呈现出一片鲜红，刘老汉被这抹眼前的鲜红深深吸引，一时间没有感觉到疼痛，鲜血顺着满是沟壑的脸颊流到了他的唇边，他吃力的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抹温热的鲜血，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警察反应过来立即拦住了那人。“为什么不救我儿子，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死者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活着的男孩的母亲一把拉过还在哭着抱怨的他低声说：“别在这给我出丑了，快点回家，待会说不定那老头会缓过神来后会拦着我们要钱。”男孩抬起头用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擤了擤鼻涕，急匆匆地跟着母亲离开了，连头也没有回一个。

岸上的小孩子们吃完了手中的冰淇淋，不耐烦地拉着父母要回家去看电视，父母们也觉得没啥看头了，便各自拉着自家的小孩回家去了，原本脸上故作的悲伤与同情纷纷散去，几家子人走在一起欢声笑语谈论着什么，孩子们在他们身旁欢快的嬉戏着，在温暖的太阳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是那么温馨与和谐。

所有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刘老汉呆坐在那里，脑海中全是那个从河底打捞上来的小孩的样貌，一张惨淡发白的脸，一双黑眼瞪得浑圆，明亮而深邃，一个肿得像个西瓜的肚子显得是那么的不知所措。他看着橙黄的夕阳，抽搐着笑了，脸上干了的血液形成的血痂像是斑驳古老的城墙一块块从脸上坠落，一个拄着拐杖踟蹰的背影正迎着夕阳前进。

刘老汉继续着他的生活，只不过经过了那件事之后，变得更加苍老了，满头的银发寻不见一根青丝，但他依旧每月去看孩子们，依旧把钱全交给院长希望还可以尽自己所能让孩子们快快乐乐的。不久，刘老汉的事迹就被一位记者曝光，没过多久就获得了省里的一个奖，奖金一万元，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沸腾了起来，大街上到处谈论着，“早知道我就也去捡垃圾了，说不定哪天也得个什么奖，还名利双收”，一阵阵嬉笑声从人群中穿出，直透进刘老汉的内心，刘老汉怕了，躲在家里已经有好几天没出门，最后却还是被人找上门来了，是那个死去的孩子的家属们，一进门便在一堆堆废弃品中翻东找西威胁说：“把钱拿出来，我儿子就是因为你才死的，你这老不死的东西，留着钱也是去陪葬。”刘老汉看着男人熟悉的脸庞，脑海中顿时出现的全是小男孩在水中挣扎和被救上岸时凄惨的画面，顿时双眼朦胧，站起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朝门外走去，“钱就在柜子里，你们拿去吧。”刘老汉低着头蹒跚走进了福利院，坐在院旁满是污渍的石凳上静静的看着院中的孩子们玩耍，他已经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了，完全沉浸在这个他自以为很美好的世界中，不受任何污浊。

发福的院长带着满脸笑容走了过来，伸出肥大的手掌热烈的握住刘老汉黝黑瘦弱的手掌说：“大名人到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是来捐款了吧，你可真是这些孩子们大福星啊！这次又是打算全捐了吧。”

“钱没了，这次只是来看看孩子们的。”刘老汉看着孩子们，脸上微微带着笑意。听到这话，院长勃然大怒，肚子挺得更大了：“你的奖金呢？这么多钱，你一个人怎么可能用的这么快，是不想捐了吧？还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说到底这钱你还是从这些孩子们身上得到的呢，虚伪的老头，快滚出去。”刘老汉就这样被赶了出来，回头又看了看孩子们，个个面黄肌瘦，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们，便随手从路边捡起一个蛇皮袋朝一旁的垃圾堆走去，刚才出来时看见一辆检察局的车进去，几个人下来带走了院长。

“你们听说了吗？就那个福利院院长，昨儿个被抓走了，他贪污了好多钱，还虐待贩卖里面的儿童。”刘老汉在牌馆门前的垃圾桶旁听到了这些话，手中的麻袋立即掉落了，呆立在原地许久才迈开步子走向福利院，几个矿泉水瓶噜噜从里面滚出来被一些调皮的小孩一脚一脚的踢远了，牌馆里走出来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用力的抽了一口浓痰吐在了垃圾桶外壁上转身又钻进了牌馆，刘老汉加快了蹒跚的脚步走向福利院，走后不久一个流浪汉过来捡走了刘老汉留下的麻袋。刘老汉静静地趴在福利院锈迹斑斑的铁栏栅上，看着里面依旧在嬉戏的孩子们，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他第一次看到了每个孩子脸上和手上不同程度的伤痕，以前只看得到眼前表面的美好，借此安慰自己，却不知道背后有什么，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剑深深的扎进了自己的身体，他努力的张大嘴巴想要尖叫却无奈怎么也叫不出来，一只手握紧拳头伸向口中，牙齿用力的咬住了那根粗壮的拇指根部，另一只手松弛着在颤抖，最后变成了嘶哑的哭喊，是那种孩子被欺负般的哭喊，哭喊声引来了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的注视，他看到了世界上唯一没有被污浊的东西，孩子们最最天真的眼神，这个终于是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眼中的泪水盈眶旋转而没有掉落。

他转身逃离了，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决堤，沿着刘老汉脸上的皱纹沟壑漫遍整张痛苦的脸庞。

刘老汉终究还是走了，并没有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是跳河自杀，而是选择火葬了自己，那晚火光冲天引来了老老少少许多人围观，死神在火堆旁静静的等待着刘老汉纯净的灵魂，冰冷的看着围观的众人不禁感叹，“该进行火葬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