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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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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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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

曾经不止一次的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总觉在那个年代留恋的东西有很多,很难抹去的依然是那记忆深处苦难的家的经历,让我不时回到那个年代的家。

记事起,就清楚地记得家里太穷了。姊妹弟兄多,生活在所有人眼里,就属于等米下锅的主,吃大锅饭的年代,父母亲整日的忙碌,也换不下一家的饱肚。每到生产队里决分的时候,心里便生出些许可笑的想法,总想着那站在包谷堆上的大个子会计能算盘子儿拨错,给我们分得一满筐子包谷或者一满袋子高粱。于是不管烈日当头的正午,还是秋风乍寒的傍晚,都会跟着娘来到生产队的打麦场,远远的躲在一旁,眼睛盯着会计手中的算盘和高粱堆上的大马灯,仔细听着队长挨个喊出家家户户大人的名字,等待着“奇迹”出现,直到分得一小点包谷或高粱,再回头看上一眼大个子会计和逐渐变小的粮堆,依依不舍的回家,再静静地依偎在娘的身旁睡去。

那时候,虽说不大理解大人的情绪,但能感受到的是家里凝滞的空气。于是,便跑到院子的墙根下捡起一块土块,狠狠地砸在地上,貌似砸到了生产队里的官,便像吃过饱饭一样添着舌头睡去。一天天,时光把我带进了学堂,那是一座很古老的庙堂改造成的教室,就在那泥坯做成的课桌上,我学会了写“山、石、田、土”,看见了课本上的“天安门”,用数字计算出了每人吃一个包谷棒还差几个的数学问题了。那时起,便对生产队长、会计生出了莫名的仇恨。会偷偷地用铁丝砸成的小刀把他们的名字刻在路边的白杨树上,然后对着白杨树痛快快的撒上一泡尿,最终被他们家小子“教训”一顿。接下来,就整天盼望老师上课检查作业,因为每次课堂上那些“官儿们”面对老师的提问总是瞪眼、挠头、吐舌,样子很好笑,大家会大胆地看着他们几个哄堂大笑,甚至笑出泪来,哪怕课后被他们再打上一顿。放学后,我会把挨打的原因老老实实地说给娘,希望得到娘的原谅。每次娘都会说:“以后不许你这样!要不我就生 气了!”为了让娘高兴,我就把学过的课文从头背给娘,看到娘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很高兴,那是一种自豪,更是一种满足。

不知不觉,大哥高中毕业了,没有上大学。后来才知道,大哥当时的学习成绩很不错,可在“推荐”风狂刮的年代,他饱尝了人情的冷漠,在老父亲多次恳求大伯帮忙无果之后,大哥没有能复读便回生产队挣工分了,偶尔也帮队上的记工员写几个诸如“割荞麦”、“耙地”等笔画多的字。每到暑假或者是星期天,在生产队打麦场玩耍时总能看到大哥教记工员写字,便会叫上伙伴们跑到大哥跟前,然后轻轻地蹭着大哥的肩膀站着,不住地冲伙伴们笑,那才叫神气,简直有一种当上队长的感觉。日子一天天过着,家里还是很穷困。二哥、三哥相继上了中学、小学,家务活基本上不用娘亲自干了,每天放学后,我们会自觉分工,挑水、打扫、喂猪、烧炕……,完成各自的任务。可全家的吃饭问题越来越严峻,娘不得不起得更早,也经常晚上参加生产队里的打麦子加班。村子里的妇女们便替母亲担起心了,有好心点的大妈让娘干脆把家里最小的我抱养给别人算了,再说即使养大了拿啥给孩子娶媳妇?有的就当面说母亲是“儿多孙子少”的命,今生没有抱孙子的福气,不是吗?将来谁家的姑娘愿意嫁到这样穷的家里……

1979年的一天,上初三的二哥回家告诉娘:听老师讲,今年冬季征兵,他想去当兵。也许是大哥的落榜让爹娘支持我们上学的信念动摇了,或许那时候大人们已经意识到解决全家吃饭问题的紧迫性,送娃当兵真的能 减轻吃饭压力。娘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只是淡淡地一笑。几天后,娘把二哥的想当兵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显得很是高兴,当即决定让二哥回家,然后却让二哥去生产队里换回了大哥。中午,大哥去了公社,在父亲的哄骗下二哥又去劳动了。不久,县里来人搞调查了,还跟来了公社的一个干部,据说是当兵的最后一关叫政审,二哥这才知道他当兵的希望彻底没有了。原来,大哥本希望再考一次大学的,对当兵不感兴趣,自从初验以后就没有跟二哥说过,他还希望能让二哥去部队。最终我们全家把佩戴大红花的大哥送出了村子,娘没有去县里送别大哥,后来听二姐说她是抱着大哥换下的棉衣一路哭着回去的,那棉衣太破烂了。往后二哥再也没有去过学校,娘忽然间老了。从此每到逢年过节,娘总是以泪洗面,心里充满对部队里大哥的浓浓想念,我们也跟着流过不少的泪。后来理解了,大哥是母亲生了三个姐姐之后才生下的。那个年代,一个男孩子能决定生他的娘在家族里不受歧视。所以包括几个姐都视大哥为掌上明珠了,倍加疼爱。

往后的几年里,二哥自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和娘一起劳动养家,学习之余我和四姐便跟着三哥拾羊粪、割猪草、捡麦穗、每年还能分得生产队里几块钱的现金,渐渐我们的学费有着落了,甚至还能垫补家里的开销,这时候,我感觉到了幸福!大哥当兵以后,娘最疼的就是我,二哥他们可没有这样的福气。说真的,那时候我们很幸福。只是父亲经常外出不归,据说是“耍钱”,这期间我很少见父亲去队上劳动,也经常听到村子里大妈大婶经常问娘:“你掌柜的给你赢了多少?是不是一沓大麻狼(十块钱的票面)?”几次睡梦中朦朦胧胧看到过父亲从外面回来,坐在油灯下拿出一张或者两张拾元的纸币,让母亲收起来。可清楚地记得,娘这时候总是背对油灯,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抱着我,额头紧贴着我的脸。我真希望娘能把那些钱收起来,我们实在太需要了!可最后还是父亲把钱装回自己的衣兜里,家里的境况也没有因那几张“大麻狼”的出现而改善,反倒每况愈下。

不知从何时起,娘便得了一种怪病,经常夜里会“睡死”的,那个样子跟死人差不多,任凭我们哭叫,他总是没有反应,牙关紧咬,浑身冰凉,不省人事,会持续好长时间的,每次犯病醒过来总望着我们呆呆的流泪。一次,正好父亲在家,母亲犯病了,在我们几个苦苦哀求下,老父亲去村子里请村医,好说歹说算是来了,可人家只看了看没有开药就走。临走时对父亲说:“要不是嫌你夜里喊的我睡不好,我不会来的,以后再这样别惊动我!知道吗?”?父亲也附和说:“就是,那谁也没办法,都怪那些孩子让我来的……”打那以后,我预感总有一天母亲会在我们熟睡时离开我们的,想到这里我就害怕。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姊妹弟兄都对娘特别小心,也都很听话绝不会惹她生气。而且,每天晚上都高度警惕,轮换着不时喊一两声“妈!”,等到母亲应声了,才放心的睡去,一旦叫上两声没有应答,就都会意识到娘又犯病了,便会一个个哭着在黑暗里摸索着坐起来,划着火柴点亮油灯,一声接一声哭喊娘。二哥稍大一些,就壮着胆子对我们说“不要紧,都别哭,一会儿就会好的”,可我知道他那时候心里也更害怕!深更荒野、孤院悲泣是对我们弟兄姊妹孩提时代苦难岁月的全部概括。就这样,不知是谁听到过我们的哭声还是村医说出去的,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母亲得上了“怪病”,还说我们家经常闹鬼,可我印象中从来没有法师或者巫医给娘看过病。慢慢的,我们也习惯了,也发现了一个秘方能够唤醒妈妈,那就是--哭着喊娘,只要哭喊声不中断就能唤醒娘,细心的四姐发现每次犯病的娘总是被我唤醒的,每次大家都尽量让我一个劲的大声喊:妈……妈……在哥哥和姐姐的催促下,我会不顾黑夜的恐怖,扯开嗓子一声接一声个地喊“妈!……妈!……妈!……”直到妈妈应声。长大了我才懂了,是因为当时我人小、胆子小、太离不开母亲了,每到这时候会不停的哭喊,所以母亲清醒过来答应的第一声当然大多是接上了我的哭喊的缘故。

我变得胆子越来越小,生怕别人问起父亲,生怕父亲出门,最怕娘犯病。我知道,娘是不会拦住父亲的,他宁愿自己一人带着我们,娘曾经告诉过我,她头上的那个包是父亲用砖头打出来的,所以我倒希望的是父亲一直不回家。可到了天黑,我就多希望他出现在油灯下,特别是电闪雷鸣的雨夜,寒风呼啸的冬夜,我很想父亲。我们家住在距离村子比较远的坳上,没有别的人家。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把他家坟茔规划在了我家的崖背后,从此便一个接一个的坟头在我家周围排列开来,自家的伯叔婶娘本来就很少来往,这样一来更是如此,或许他们最怕是那些个死人。可每到蔬菜、水果收获的季节他们总会大人小孩一起涌来,平日冷清的崖畔上顿时热闹了许多,这时候我也会得到很多婶娘的夸赞,我得意的不得了,会不住地往堂兄弟手里塞娘给我们种黄瓜、西红柿、还有各种果子,娘总是很热情招呼婶娘们,不停的让堂兄弟们吃水果。

春夏秋冬依次轮回,日月星辰自然显现。到了1980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时候的生产队里的大小官可活了,那家分那块地,他们自有安排,农器家什等次早就订好,牲口分配方案也做好了,等着选择日子分到每家每户。最终的包产到户、拉牛垮社轰轰烈烈一场,却没有一个人闹事,是绝对公平吗?我不知道。一天黄昏,天阴沉沉的,父亲牵回了他曾经喂养过的跛脚老犍牛,那便是我们家最值钱的家当了。老队长说这头牛有四大优点:一是在农业社里没有出过力,基本上不用的,二是个性好,不给它吃也不会叫的;三是分槽喂养,会很快壮起来的,四是价钱不高,230元。于是,我很感激老队长对我们的“照顾”,心里好一阵子高兴,并专门写信告诉了在部队的大哥,还希望娘同意我去睡牛窑。

也不知怎么搞的,大哥要留部队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小定亲的大嫂娘家妈坐不住了,先是托媒人给父母亲捎口信,让我们家赶紧写信叫大哥回来成家,后来索性带着未过门的大嫂上门“谈判”,提出如果现在不结婚,就拿出我记得好像是300元钱给他家。300元到底有多少?娘说就是把那头牛卖掉还不够。无奈,二哥把情况写信告诉了大哥。眼看母亲的病情不见好转,二哥的年龄也快20出头了,如果自己坚持留在部队,家里咋办?18亩责任田需要劳力呀!最终,大哥从大戈壁兵营回到了村子,回到了土窑洞。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哥带回的两大袋子书,至今还保留了一些。大哥结婚了,没有北方传统的喜庆锁喇和大红鞭炮,没有滚烫的浇烫面,没有土坯墙上的大红喜字,大哥带着大嫂去西安旅游结婚去了!不几天就回来了,带回的是一张二寸黑白照片,背景是大雁塔。

夏天,长在崖畔上的小椿树成了全家人最向往的地方,坐在树荫里,眼望满场的麦子,心里有了许多踏实与喜悦,当一阵阵微风吹过,总有一种惬意和爽快。在娘和大哥“好好念书”的叮咛中,我跟着三哥上初中了,离家十几里,背膜睡草埔,一床被子我和三哥共用,没有褥子,早上起床总是满头的麦草。三哥没有上高中就打工去了,是从学校直接走的,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就外出闯荡了,我穿的第一双运动鞋就是三哥打工给我买的。很顺利,二嫂也娶进门了,在这些年中发生了不少事情,母亲的病情仍没有减轻。16岁那年,有三件大事值得一提,一是母亲的病情减轻了许多,从那以后就没有犯过;再一件事就是二嫂给我生了一个小侄子,还有家里养的枣红马产下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马驹,第三件就是我被中专学校录取了。第一次出远门,带着家里唯一算是没没有补丁的被子,第一次穿上新衣裳,带着梦想,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土,离开了爹娘,走出了农村。

那天,我看到娘笑得很美,从没有见过的那种开心,第一次看到了村邻对娘的热情和客气,第一次看到老队长对父亲的和颜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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