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爱情

杀死爱情

十二楼

（一）

傍晚，周冬蹲在农村商业银行门前的短矮立柱上。抽烟。看路上人来人往。他就租住在银行上面的公寓里，每月2000元。在马路对面“风尚发型”打工，给人洗头。理发他不会，只能洗头，打下手。老板每月支付他3000元。生活窘迫点。不怕，有女朋友。

女朋友叫李岚，在政府12333服务热线工作，接线员，专门回答百姓的各类咨询。新年初，疫情前，刚上班。招考时，周冬与李岚一道前去应聘，笔试时，俩人都过关了，可面试的时候，周冬被刷了下来。而现在住的地方，与李岚上班的地方挺近，隔条河，匡河，人工河。李岚下班后过了匡河上的松阴桥，就到了公寓。

远远地，周冬就看见李岚走来。李岚长得很标志。头发染成粟色，穿着高跟鞋。身上是一套鹅黄色的连衣裙，衬着嫩白的皮肤，确实好看。圆脸，丹凤眼，小嘴唇。还有那跷起的，圆圆的小臀部，坚挺的胸脯，难怪周冬不听父母的话，死活要跟李岚跑到合肥来。

“你怎么不上班呀？”李岚走到周冬面前问。

“今天生意清淡，老板说没什么事，就提前下班了！”周冬说。

周冬瞄了眼手机，先去吃晚饭吧，然后再回公寓或者出去玩，逛街或看电影什么的。李岚说，这才几点就吃饭。周冬再仔细一看，的确，六点还不到。

“哪先出去玩会？”周冬看着李岚的眼睛问。

“不出去了，累的慌，回房间吧！”

“回公寓有什么好玩的。”

“你说呢......”李岚看着周冬的眼睛说。

周冬好像二傻子终于开窍似的，屁颠屁颠地跟在李岚身后进了电梯，就这都没忍住，在李岚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下。李岚揪了一下周冬的耳朵：“看你这猴急相，哪天缺了你这一口。”

公寓吗，房间都不大，也就30平米左右。进门左手是卫生间，右手是一面立柜和鞋架，进去是一张大大的床，再往里是一个小厨房。对他们来讲，厨房好像没有什么作用。

李岚刚把鞋给脱了，周冬就从后面把她给抱住。“急什么？先上个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李岚看到周冬已经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仰面躺在床上。于是，脱衣服，上床，骑在周冬的身上。轻车熟路。（此处省略391字）

激情过后，两人沉沉睡去。突然，李岚惊醒，一看手机，唉呀，妈呀，快十一点了，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准备出门。无论在外时间多长，晚上都得回家。这是父母给她的底线。周冬睁开眼睛：“出去吃点饭吧？”“那你起来呀！”

到哪吃？肥西老母鸡，淮南牛肉面，四川风味馆，都在楼下，或对面。两人合计了一下，走到马路对面，“风尚发型”屋旁边的老鸭汤馆，一人要了一份老鸭汤面。

周冬看到汤馆的墙上宣传画挺有意思。“看好身边贵重物品和对象，防止丢了！”紧挨着的一张，“看什么看，说你呢，说好，下次再来！”下面一幅，“蹭网可以，蹭饭不行！”老板娘把面送来，滴到桌上一点，周冬就准备用旁边的抽纸擦一下，结果猛然看到盒子上那句话，“做鸭我们是认真的”，他不禁笑了一下。正在玩手机的李岚看到他在笑，问他，笑什么呀？周冬指了指盒子上的字，低声说：“失足女子叫‘鸡’，失足男人，那才叫‘鸭’”。

李岚用手磕了一下周冬的额头：“成天就记着那点破事！”

（二）

周冬和李岚是杭州技术学院同学，同届，同班。凭周冬的外貌条件，李岚根本是不入眼的，但巧合，李岚来到学校，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周冬。

周冬和李岚都是一个人来学校报到的。估计考上这样的学校，他们父母也不愿意陪同。周冬早来一天。报到后没事，在校园里溜达，却正好碰到李岚一个拖着、拎着、背着物品来报到，正好被周冬看到，正好又是一个班的，就主动上前帮助她报到，又非常体贴地把她送到女生宿舍。这就算认识了。有点俗。但有时，这俗得管用，好使。像电影中演得那样，邂逅，浪漫，在现实中真得不多，绝大多数都是那么平凡，那么普通，那么自然，那么不显为人意，但却足可能让年轻的小伙与姑娘们，心生涟漪，心旌荡漾。

漂亮的女孩，在哪都是关注的对象。学校，更不例外。李岚人长得漂亮，自然也就成了众多男生的追求对象。别的不提，有位师兄，高两级，而且不是一个系的，三番五次约李岚，李岚看不中，就死缠烂打，甚至到了堵门的地步，搞得女生宿舍意见挺大。有次，把她堵在教室，让李岚非常难堪。这样的事，很少会有同学出面。结果周冬站了出来，说，师兄，不应该是这样吧？师兄斜了一眼周冬，滚，一边去，没你事。可能都是男人吧，一句话，把这个来自宁波的男孩男人血性给激发出来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叭”得一声，打得师兄一楞，回过神来后，两人扭打起来。结果，结果还是辅导员来了以后，才没有上演更加血腥的场面。

两人都受到学校的点名批评，在校广播里，在校公示栏里。都是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都是自己独自处理问题，周冬给李岚留下了非常好非常深的印象。

为了感谢周冬行为，李岚邀请了二位要好的女同学，约了周冬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六个人，周末，跑到西溪湿地玩。一天下来，让李岚没想到的是，或者暖心的是，周冬非常细心，一路上把同学们照顾得妥妥贴贴的。不用说，花了不少钱。李岚很意外，本想自己来表达感谢，结果却给了周冬更多的表现机会。

于是，她们就好上了。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无所谓。都是年轻人，涉世未深。单纯，纯洁，纯情。

自从李岚与周冬好上了以后，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两个人的费用周冬全包了。至于钱从哪来的，周冬家在哪里，做什么的？李岚从没问过，周冬也没主动说过。好像这事没发生。也似乎应该如此。

恋爱的感觉很美好。出入成对，学习成双，就连参加校职业规划大赛都一道。查资料，做PPT，彩排，预演，一路下来，两人还都得了个三等奖。美美地祝贺了一下。拉拉手，心脏都狂跳。对次眼，脸红脖子粗。更亲密的举动，那都是俩人一道来合肥后干得，那点破事。

二0一九年的夏天，他们离校。终于毕业啦！原本同学们都觉得，在学校是恋人，走上社会，大多数都散了。实情，很多都是这样，不意外。毕竟，上学时，恋爱也是一门在校课；分手，更是一项人生必修功。

周冬打电话，跟父母讲，他要到合肥去。父母在电话里就劝他，最好回宁波，家里的事情都等着他回来接手呢。但周冬死活不干。父亲拿他没办法，只提一个要求，既然不回，那么就靠你自己打拼了，什么条件也不提供，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如果实在混不下去了，你就回家。周冬在挂电话之前，清清楚楚地听到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儿子，妈等着你！

这个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能够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可能比什么都重要。真的。破事也好，真情也罢，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或什么人可以让他回到父母的身边。

（三）

李岚上班很准时，每个工作日早晨八点前必须打卡。她们电话接待中心，在四楼，二百多平，中间走道把他们隔成两边，每边40个人。每四个人一个卡位。每人一台电脑，一部电话。李岚的工号是1286。她的声音很好听，工作主要是接听电话，回答市民的咨询。

有天刚上班，领班裴琳陪同三四位领导模样的人来到李岚的工位台前。指着李岚说：“各位领导，她就是李岚。”这阵势，把李岚吓了一跳。其中一位领导伸出手来和李岚握手：“感谢你，李岚，为我们咨询服务增光！”李岚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裴琳赶紧介绍道：“这是省厅咨询服务中心姚主任！”

姚主任看到李岚的表情，笑了：“你不知道什么事吧？”李岚说，我真的不知道。

姚主任说，你五月六号的时候是不是接听了一个老人关于咨询基本养老保险的电话？李岚继续摇头，天天接那么多电话，我真不记得了。

姚主任说，你不记得不要紧，群众记得。因为你服务得好，群众亲自打电话表扬了你。我们省厅咨询服务中心也专门发了文件，你们市局也发了文件。今天我是专门来看望你的，表示感谢，也希望你再接再厉，同时，希望其他同志向你学习，树立我们12333咨询电话服务好形象，好品牌。

说完这些，姚主任给李岚递过一个红包：“对你的行为，表示鼓励，不多，表示一下意思！”

李岚愣了一下。旁边的裴琳赶紧对她说，还不接着。于是，李岚这才把红包接了下来。

身后的咨询电话服务中心领导方科长，从后面给李岚递过一个红头文件。等领导参观完，走了，李岚这才认真地看了下文件，这才知道，原来是那天接听的一位老人，宛先生。他在电话中咨询基本养老保险转移相关问题，李岚在认真解答的同时，又及时回电，为他提供更完善的解决方案，以及当地业务经办部门的联系方式和人员姓名。为此，宛先生特别满意，随后向省厅12333电话咨询服务中心去电，对1286号话务员专门提出了表扬和感谢，夸赞她“有担当，有使命感，她用实际行动践行了服务型政府的理念，她的工作是很有价值的。”

这些，都是有电话录音的。可以查到。

李岚一天的心情都是欢快的。是的，有谁不喜欢被表扬呢？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得到肯定与鼓励呢！无论做什么工作，在什么岗位，莫不如此。

李岚高兴地看到，红包里，十张红皮，1000元。

（四）

周冬每天睡得很迟。李岚走了后，他还得兴奋一会，刷刷手机，困极了，才在迷迷糊糊中睡去。醒来的时候，一般都是上午八九点钟这样。可以说，他的早晨，大部分都从上午开始。但有时，也会早醒。爬起来，洗漱完，出门溜达。

路过对面森林花园小区门口，看到一位卖烧饼的大爷，这让他想起初高中的时候，经常因为起床迟，怕到班级后被班主任批评，往往就在校门口小卖部买块烧饼，再来根油条。揭开烧饼，把油条往里一夹，就成了烧饼夹油条，边咬边往班级跑。此时，他忍不住走上去买了一块，感觉很香。恰好此时，一帮准备去爬大蜀山的学生，路过，五六个同学，把大爷面前二十来个烧饼一扫光。

这以后，周冬就经常能看到卖烧饼的老人。学生上学的时候，老人就在隔壁学校门口守着。学生放假的时候，老人就在森林花园小区门口或公寓门口卖烧饼。每天早晚。时间固定。地点固定。好找。四周街坊爱吃烧饼的，一找一个准。

周冬工作时间也比较准。上午十点到理发店，晚上十点下班。生意不好的时候，老板随时可以提前让他下班。周冬平时也很少请假，因为李岚轻易也请不到假。于是，有次在烧饼摊前，周冬就跟大爷说，想早上来跟他学做烧饼。

大爷：“这没什么好学的！”

周冬：“不是，这也是门手艺呀，丢了多可惜！”

大爷：“我以前带过两个徒弟，吃不了苦，干了没两个月就跑了！”

“我不会。”周冬肯定地说。

“难说！”大爷笑笑。

周冬连忙说：“真的不会。但我只能早上来跟您学，其他时间我得上班。”

“你为什么想跟我学这手艺？没什么技术含量。”大爷说。

“不是，我仔细看了，您这是手艺，真正的手艺！”周冬说，“我小时候吃过的烧饼没你这香，没你这脆。而且，我见过做烧饼的，都是那种油桶做成的，从上而下，在里面烤。你这不一样，是把一口锅反扣过来，下面放碳火，把烧饼贴在上面烤。”

“小伙子，你还真细心呀！”大爷笑，“不瞒你说，这手艺好多年了，我从我父亲、我父亲从我爷爷那学的。你也看到窍门了。当时万达、壘街、半边街什么的，都请我过去开个门面，做这烧饼，也算是个招牌吧。实话告诉你，下塘的烧饼都没我的好吃，好卖。但我老了，不愿意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就在这四周转转，一天两袋面，早晚各一袋，卖完回家。多了不卖。而且，这手艺，祖上有交待，只传男，不传女。当年，两个徒弟跑了，我想传给我女儿，可是她不愿意学。那以后，我也就不再收徒了。”

周冬说：“正好，我就成了您关门弟子！”

“中是中，我得回去跟老太婆商量下。”大爷接着说，“不收费，替我干活就中！”

“行！”周六高兴地答应。

于是，周冬每天五点半就起床。到师傅家，把行当推到小区门口或公寓门口。接着，帮着揉面，帮着拌馅。有肉的，有豆腐的，酸菜的，还有没馅的。有放盐的，有放糖的，于是就成了咸烧饼，甜烧饼。

送完师傅回家，周冬就到“风尚发型”发型屋上班。

（五）

“做烧饼？”李岚问，“跟谁学？”

“赵师傅！就楼下做烧饼的老人。”

“哦，”李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他对你怎样？”

“挺好的呀！”周冬高兴地说，“他不准备收徒的，在我苦苦哀求下，终于收了我，关门弟子哦！”

“怎么那么巧呀！”李岚说，“我说了你别不信。”

“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告诉你，那个老赵，他叫赵廷芳，是我爸。”

周冬的嘴，张成个圆形，半天没合上。

“你姓李，他姓赵，怎么是你爸？”

李岚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爸是上门女婿。早年会这手艺，进城来，我爷爷看上了，就成了我爸。”

“那他会不会看上我，让我也成为你孩子他爸。”周冬笑。

“贫嘴！”

于是，李岚带着周冬回家见他爸。大半年了，老赵只听李岚说处了朋友，如今带回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徒弟。半天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态度：不同意！

周冬走后，老赵就数落女儿。“找谁不行，非得找他。一个外地来肥打工的。没手艺，没住房，没车。整个三无人员。拿什么保障你们以后的生活。”

李岚就说，当年你来合肥不也这样吗。老赵气得嘴直哆嗦：“能一样吗？这都什么年代了？靠他现在这副模样，你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房，买得了车？还有，有孩子了怎么办？洗头？卖烧饼？”

“怎么就不行了，”李岚说，“我跟周冬说了，暂时不要孩子，或者就一直不要孩子！”

“我，我......”老赵扬在半空的手那个抖呀，直颤......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你，你......”气得差点晕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婶没插话，只在旁边跟着摸眼泪。

“不行，我不同意。”老赵缓了半天劲，扔出这句话。

李岚一夜没回。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第一次。老赵知道，有了这一次，也就意味着，接下来，这样的现象会更经常。此时，老赵也明白，孩子真的长大了，该有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了。

第二天早上，老赵没等到周冬来帮忙，自己出得摊。傍晚，李岚下班回家，告诉老赵，周冬走了，回宁波了。

半个月后，李岚正准备下班，周冬打电话：“我在你单位楼下！”

李岚下楼，看到周冬果然在楼下，身边停着辆车，红色的，玛莎拉蒂。车里驾驶员位置，坐着位妆容精致穿着优雅的中年妇女。

周冬介绍：“我妈。”李岚怯怯地喊了声“阿姨好”。

“上车吧，我带你去看房子！”周冬跟李岚说。

“什么房子？”李岚问。

“刚买得房子。”周冬说。

没几分钟，车子进入天鹅湖市政府住宅小区对面的城湖庄园小区。保安非常殷勤地打开护栏，立正，敬礼。

进入别墅房间，周冬告诉李岚：“这是刚买的，投资。那辆车，也是我的。”他接着说，“我不是想瞒你什么，也不是想向你爸炫耀什么。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勤奋的人到哪都应该能自食其力。但现实教育了我，没办法。陪你最后一次，接着就回宁波！”

李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跟没跟父母说起过这件事。整个事，感觉像似在做梦一样。

直到现在，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宁波？

去，还是不去？

这对于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二十三四岁的女孩来说，真的挺难！

　2020.8.18　合肥 三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