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
老杨,铜陵人。五十出头。之所以被称为“老”,是因为看上去有点沧桑。劳动人,体力活,自然比不上坐办公室的,风不吹,日不晒,雨不淋,看上去显得年轻些。当然,不能一概而论,无论是坐机关的,还是体力劳动的。
老杨来庐城市已有七八个年头。租住在森林花园小区C区。
提起森林花园,庐城市的人都知道,因为那是城市最大的回迁小区,ABCDE五个区,一百多幢回迁楼。每幢六层,三个或四个单元。每户六十平方至一百二十平方不等。整个小区住着几万人。
老杨就是那几万分之一。遗憾的是,他连六十平方都租不起。
森林花园小区门前是纬二路。从南大门进小区左侧就是C区。为方便居民生活,回迁的时候就留有给居民停放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或者小区保洁工具的专门用房。后来,把它们统称为车库,但停车得少,住人的多。
这样的地方C区有两处。一处是小区中心街,前边是门面,出租或出售,中心街门面的背面就是车库。另一处,沿纬二路的那两幢,外边是门面,出租,里面就是车库。
老杨就住在其中一间。每月六十元。不知当时他是怎么租到的。
大家都想租。而且,想租更多间。但往往并不如意。
为什么?方便,实用。每间五十平方左右。可以自已住,也可以用来停放电瓶车,一天一元。有位原著居民,一下租了四间,连挨着的。不知她是怎么租到的?!每月仅收停车费,估计也不会少于二千元。
老杨没那么好的运气。老杨没有那么硬气的关系。他只有一间。
进门左手是个做饭的地方。一张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学生课桌,只有三条腿,另外一条腿是用砖码起来的。三条木腿,一条砖腿,稳。桌子下面放着煤气罐,地上有三两只土豆,洋葱。桌抽屉里放着盐、味精等,还有半筒没吃完的面条。桌子上面放着锅碗瓢盆碗筷家什,还有个煤气灶,独口,只能放一个炒锅。旁边是个电饭煲,小小的,秀气的很。右手的墙上,钉了好几个钉子,挂着十来个白色的、红色的塑料袋,装得是什么,看不出来。
再往里,一张床,老杨睡得。老式蚊帐,里边挂着个新式小吊扇。
房间的整个右边,停得全是车。十几辆电瓶车,还有五辆摩托车。我问过老杨,摩托车每天三元。
房间,停车占了四分之二,吃睡的占了四分之一,还有四分之一做什么?那四分之一是用来堆放和整理费品的,费报纸,费杂志,费塑料泡沫……费品,是放错地方的资源。老杨,就是一个干着把费品放对地方的人。说白了,老杨就是收购废品的。
下班,骑车到家,去放车,看到老杨躺在床上。不对呀,往日,此时他应该在整理废品才是。走上前一看,老杨受伤了,鼻青脸肿的,半天才从床上爬起来。伤得不轻。了解后得知,还是同行干得。
原来,吃完午饭后,老杨开着电动三轮车(后面带车斗子的那种),拉了一车废品去机场路收购站。卖完回来的时候,路过城市庄园小区,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一位中年妇女看到,便喊住他,说家里前两天刚换了台洗衣机,问收不收、多少钱?
老杨四周看看,大中午的,也没有什么人,便回答她,收,100块。妇女说可以,便带老杨回家搬洗衣机。
出小区,没走几十米,老杨被一位同行拦住了,责问“不懂规矩”是吧?老杨就解释。结果,结果双方因言语不和,发生肢体冲突,老被同行打了,还打得不轻,最后还是警察把老杨送回来的。
规矩,什么规矩?
原来,他们与以前丐帮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其他人一般不会轻易闯入。否则,否则就有可能发生冲突。
“你看,这小区周围没有其他收废品的吧!有,也只是个别老头老太捡个瓶子,拾个纸盒什么的,真正作为工作来做的,没有吧?”
经老杨这样一说,仔细想想,还真是的。那么大小区只有他干这事。
“那你现在这模样,赶紧到医院去看看呀!”
“没事,都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下午去门口社区门诊,拿了点药。”
“能报销不?”
“医生说不行,必须得住院才行,门诊不照。再说,新农合,也报不了多少。”
“你这样,生活也不方便,咋整啊?”
老杨说,已经打电话了,妻子明天来。照顾一下,好了,立马就回去。
第二天,老杨的老婆就来了。穿着很干净,干事很利落,精神很利索。一看就是当家人。
第四天傍晚,老杨接到电话,出事了。
老杨有两孩子。老大是女儿,在南京上大学。小的是儿子,在家读高中。原来老杨夫妻俩一道在庐城市刨活,但自老母亲突然故去,媳妇就只能回家陪读,照顾儿子的生活。
儿子读书成绩中下等。成绩不好也就算了,能让父母省点心也中。“不行,经常把他妈气得能吐血。”这是老杨的原话。
这次,闹得更大。老杨和媳妇不得不锁了门,连夜回铜陵。
赶到学校,迎接他们的,除了校长、班主任,警察,还有对方父母,一名初三女孩的家长。
警察说,你儿子把人家女孩带跑了!
老杨反问,谁说的?女孩说的,还是我儿子说的?
在场的人,都一愣。
老杨接着问,学校没责任?你们家长没责任?上来就说我儿子拐跑女孩?多大的人呀?事情没摸清,人没找到,你们就这样说!你们冤,我不屈吗?
不得不说,老杨这几个问都问在点子上。
不愧在城市里混过。而所有这些,都是老杨在回去的车上反复思考过的。他知道,见面的时候肯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其实,老杨心里也那个急,那个气呀。有什么办法?为了这个儿子,还没出生就被超生罚款,整个成长过程操碎了心。现在想来,老杨都在疑惑,母亲是不是被儿子给气死的。因为他知道,母亲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遇到什么情况都自己扛,从不给在外边刨活的儿子添堵。更何况,她老人家带的是自己的孙子,即使有点什么问题也不能说出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吵归吵,闹归闹,事情毕竟要解决。而解决的关键,是要把人找到。警察在努力,双方父母也在努力……
老杨和媳妇回了庐城市。媳妇要出去找。
到哪找?找回来干嘛?随他去,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老杨又急又气。
媳妇就在那儿流泪:怎么办?没办法。
故事说到这,应该就结束了,但离奇的是……
有天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老杨在天上人间大浴场的东侧垃圾桶捡拾废品。干他们这行,有的废品是骑着电动三轮车吆喝着收购来的,有的废品就像现在一样翻垃圾桶捡来的,还有些废品比这两种方式还不地道,也是见不得阳光的,说白了,虽然不能说是偷,但至少是来路不明。老杨没说过,我猜得。
老杨正埋头捡的起劲,突然间听到一女孩的哭喊声。扭头一看,一小女孩从车上被扯下来,三个稍大点男孩把她往大浴场里拽。女孩哭喊得撕心裂肺。老杨看了看,没忍住,冲上去,拿出电话喊,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三个男孩一看老杨这架势,估计也被吓到了,转身冲进了浴场。
老杨垃圾也不捡了,赶紧拉起衣衫不整的女孩,骑上三轮车就跑。
老杨媳妇把女孩安顿好,才发现姑娘秀气的很,还有些稚气,就问:多大了,家在哪?
姑娘告诉老杨夫妇,她今年十五岁,老家铜陵。
媳妇看了老杨一眼。问姑娘:你叫什么?
当姑娘说出自己的名字,老杨媳妇眼都直了。刹那间,那个眼泪呀,涮地一下冲出了眼眶。
因为这姑娘,正是和儿子一起逃学的那个女学生。
女孩顿时懵了,怯怯地问:阿姨,您这是怎么了?
媳妇哭着没说话。
老杨长长地叹口气:作孽呀!
2020.9.3 合肥 三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