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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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1940年春。
璞漠在图灵的办公室里，与其讨论着密码破译问题。图灵嘴里叼着一个烟斗，吐出的缕缕青丝在空中升腾着，边思考边说：“三个转子可以有超过1万7千多种字母组合方式，我们要在这1万7千多种组合中找到密钥，仅靠人工演算速度太慢了。”
璞漠看着设计图，问：“你在设计一种以智能运算代替人工演算的机器吗？”
“是的，但这台机器结构很复杂。我用三台彼此相连的恩尼格玛密码机，将它们的接线效应完全抵消，这样，密钥就存在于破译机转子组合的1万亿亿种可能性里。”图灵解释说。
“我们需要在1万亿亿种可能性中寻找出唯一的答案。”璞漠说。
“是的，我们需要用逻辑推论来找出这种可能性。”图灵说。
“它的原理是什么？”璞漠问。
“是我们数学专业中的概率统计理论，在一组庞大的数据群中，用概率统计的方式搜索出所需要的答案。”图灵回答。
璞漠顺着他的思路自言自语：“破译机在1万亿亿种可能性中搜索密钥——”
这时，璞漠心生疑问，想：恩尼格玛密码机的密钥存在于1万亿亿种可能性中，而德军的一条电文却只使用一个或几个密钥，在如此庞大的组合系统中，如何用最便捷的方式找到真正的密钥呢？
晚餐后，璞漠、轩玥宸、欧阳姗聚在男生房间里讨论着工作进展问题。幽暗的光芒从壁灯中射出，映照着三人的脸庞，璞漠问道：“你们的演算工作进展得如何？”
轩玥宸淡然答道：“毫无头绪，我们只是按照分工把可能的候选单词输入密码机里，偶尔碰到密钥，看到的也已是过时的电文了。”
欧阳姗抱怨着：“这种演算工作是低等智慧的人做的。”
听了这句话，璞漠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生气地看着她，责怪道：“姗姗，收回你的话，我们要尊重同事的劳动，哪怕这种劳动的智力含量很低，也不应歧视。不然，会影响国家关系，更会给破译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阻碍，别让英方觉得我们孤高傲慢。”
欧阳姗撅起小嘴，低头不语。
轩玥宸圆场道：“你和图灵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
璞漠把情况仔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中，是一个数学天才遇到难题时的冥思苦想。欧阳姗见他受着难题的煎熬甚为痛苦，于是端起一盘水果，让轩玥宸拿了一块儿后，便把盘子端到了璞漠面前。璞漠盯着盘中的水果，随手拿起了一块儿苹果。
欧阳姗有些奇怪，问：“哎，你不爱吃苹果啊？”
就在此时，璞漠的脑海里闪出了一道灵光，他把苹果片丢回到盘子里，边走向门口边说：“你们先休息吧，我到图灵的办公室跟他讨论一些问题。”
轩玥宸和欧阳姗看着近乎“走火入魔”的璞漠，未作声，“怦”地一声门响，房间里只有轩玥宸和欧阳姗两人。
夜很深了，图灵正欲离开办公室，开门时恰巧看到璞漠，二人便又聚在屋里重新讨论了起来。璞漠想着自己刚才挑水果的情景，不经意间拿起的是自己不爱吃的苹果片，而喜欢吃的西瓜片则留在了盘子中，于是对图灵说：“你目前在破译机运算程序的研究上是正向思维，想法是用破译机在1万亿亿种可能性中找出密钥，用这种思路进行运算，工作量极为繁复，而找到密钥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所以，你有没有逆着这条思路思考过这个问题？”
“逆向思维？”图林不解地问道。
“是的，逆向思维。既然一条电文的密钥存在于1万亿亿种可能性的组合中，那么在搜索错误答案并将其剔除后，正确答案出现的几率是不是会提高些了呢？”
璞漠的话对图灵有了很大启发，图灵高兴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璞漠说：“你真是个天才！”
图灵的拥抱让璞漠觉得有些不自然，璞漠轻轻推开他，同时缓缓站起身来，问：“你想到了什么？”
图灵倒了两杯红酒，递给璞漠一杯，两人又重新坐了下来，图灵说：“我想将转子增加到12组，然后，用密码破译机搜索错误答案，让这些转子对密钥的可能性进行排查，错误答案被排除后，剩下的就是正确答案——密钥。”
璞漠重复道：“用破译机排除错误答案，剩下不参与运算的候选单词就是正确答案，而正确答案就是我们要找的密钥。”
图灵继续说：“是的，密码分析员将这个可能的密钥输入恩尼格玛密码机，然后键入拦截的密电，如果屏幕上显示的是清晰的明码电文，那么就证明了我们找到的密钥是正确的。”
思考间，璞漠点点头，如释重负。
另一间屋内，轩玥宸和欧阳姗共赏着窗外怡人的月景，却在谈论着并不轻松的话题。欧阳姗当然知道轩玥宸对自己的爱意，最初情丝萌动之时，姗姗在心底也曾瞬间萌生过对轩玥宸的些许情意，但她知道，有一个女生比自己更喜欢他，更爱他。欧阳姗拿出一块苏绣丝帕，递给轩玥宸说：“给你的。”
轩玥宸接过丝帕，看到上面绣了一个“颐”字，已明白这丝帕是谁送的。沉默中，屋里只剩分秒清晰的“嘀嗒”之声。
欧阳姗用一种抚慰的声音，轻柔地说：“轩玥宸，鲁颐很喜欢你的，她让我送这块丝帕给你时，流着泪对我说，她把自己的情意都绣在了这块丝帕上，要你带着这份情意平安地完成任务，平安地回到祖国。”
轩玥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欧阳姗，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的，其实，我——”
欧阳姗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多爱璞漠，璞漠已是她心中唯一的守候，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她真诚地对轩玥宸说：“我祝福你，轩玥宸，鲁颐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她要我告诉你，她会一直等你，等到你回国。如果——，她哭着说，她会随你而去。”
听了这话，轩玥宸脊背一悚。他从未曾想到，在自己最喜欢的欧阳姗身边，竟然有一个女孩子对自己如此的痴情，一时之间，已不知所措了。
欧阳姗见轩玥宸的心绪有些混乱，于是站起来，说：“晚了，你休息吧，我回房了，明天还要继续演算呢。”
“好。”轩玥宸应道。
房门被关上的一刹那，轩玥宸的心中涌起了冲上去抱住欧阳姗的冲动。但他没有，对他，这份源自西南联大的爱意，已成回忆，永远都不会开花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