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鲁颐夜访杨家山公馆后,戴笠心底对轩玥宸是共党的怀疑,便有所消减,但却从未打消过抓住轩玥宸通共嫌疑的念头。在戴笠的严密监视下,轩玥宸不敢有丝毫的越矩行为,从鲁颐打死夜鹰的那夜开始,便停止了一切与自己人的联系。这段时间的轩玥宸,像断了翅的翔鸟一样,倍感压抑和孤闷。
鲁颐对戴笠谎称轩玥宸是自己的未婚夫,在无形之中,为轩玥宸增加了一道护身符。与此同时,鲁颐出色的密码破译能力,让中美所上上下下,心服口服,戴笠对她更是倍加重视,鲁颐已成为戴笠身边不可或缺的破译人才,戴笠的某些决策,都要依赖鲁颐提供的情报做出。
1943年底,时已入冬。日军战略物资匮乏,在中国战场上,已成溃败之势,不断地向大本营发报求救。日军的每一份电报,鲁颐都详详细细地呈报给了戴笠,而拓纸上的电文则传回了党内。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背景下,中国共产党在敌后的抗日武装,有力地配合着国军正面战场的战斗。
1944年新春,国民党重庆军官舞会。
鲁颐身穿一件西式红色礼裙,妆容精致,长长的头发高高盘起,高贵典雅,步履轻盈地进了会场。戴笠正端着酒杯,和场内的女士们周旋着,看到鲁颐,便推了这些逢场作戏的小姐们,而径自走到了鲁颐身边。
“苏小姐今日艳压群芳啊!”戴笠夸道。
“谢局长夸赞,怎么,今日,胡蝶小姐没有陪您参加酒会?”鲁颐问。
“她正在拍电影,没有时间,苏小姐可否代替她,陪我跳一曲?”此刻的戴笠,丝毫不像一个军统局局长,在这样一个上流社会的风月场所,戴笠风流的本性,露骨地展现在了鲁颐面前。
鲁颐微笑着点头答应,两人在人群中跳起了华尔兹。
戴笠的左手支撑着鲁颐的右手,鲁颐的左手卡在了戴笠的右肩处,而戴笠的右手,则在鲁颐的后背上不停地抚摸着。你这个色鬼,真不要脸!鲁颐心理暗骂道。
“苏小姐人长得漂亮,又是难得的破译人才,真可谓党国精英啊!”戴笠说道。
“局长过奖,效忠党国是苏怡的荣幸。”鲁颐答道。
“不知,苏小姐今晚可否赏光,到公馆小坐?”戴笠的声音醇厚而富有磁性。
一般的女性,定然经受不住戴笠的这种诱惑,而鲁颐心中却很清楚,面前的军统头子心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余淑衡就是这样,被戴笠玩弄的。对戴笠的这种伎俩,鲁颐心中早有对策。
“局长盛邀,苏怡岂敢推托?”鲁颐含情脉脉地说着,心底却在大骂:你这个流氓,一会儿,就让你看场你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好戏!
舞会结束时已过午夜。鲁颐坐在戴笠的车里,感觉有些不自在,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戴笠右臂拥着鲁颐,而左手则在她的腿上蹭来蹭去。这镜头司机早已视如家常便饭,他已然记不清,鲁颐是第几个被戴笠这样“玩弄”的女人了。
夜深人寂,这新年的午夜也不怎么热闹,家家大门紧闭,似乎是害怕日本人的突然闯入。大街上冷冷清清,反而显得街道两旁的建筑很是挺拔。车子匀速行驶过一座教堂时,鲁颐忽然叫道“局长小心!”说着,便一把将戴笠拉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只听“啪”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穿透过车窗,不偏不倚地射入了刚刚戴笠所坐的位置。一脚急刹车,司机也是惊魂未定,子弹未打中戴笠,只把车前的挡风玻璃穿了个洞。
“混蛋,哪个不要命的,敢暗算老子?这一枪,直打老子的脑袋,定是共匪派出的杀手。”戴笠恶狠狠地骂着,坐直后,惊魂未定地对鲁颐说:“苏小姐,谢谢你救了我。”
“局长不必惊慌,刚才的杀手一定认为,这一枪已经打中了目标,他不会再开第二枪,那样会暴露他自己的。”
教堂阁楼上,杀手收拾好狙击枪,转身要回走,而一只枪膛已紧紧地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鲫鱼,共产党驻重庆站高级间谍,”轩玥宸讽刺道,“哦,不,更准确地说,鲫鱼,戴笠安插在我们党内的高级国军间谍。”
“轩玥宸,你怎么会在这儿?”鲫鱼有些惊讶。
“你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哦,对了,我来,是想问你,向戴笠报告我是共产党的人,可是你?”轩玥宸右手食指按在扳机上,气势凌人地逼问着。
“是我又如何,你现在不是安然无恙?我刚才打死了你们共产党重庆联络站的站长,你是来替他收尸的?”鲫鱼胸有成竹地说。
见他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轩玥宸真想一枪崩了他,但却轻蔑地笑了笑,说:“哼,你刚才打死的,是你的顶头上司,戴雨农。”
“不,这不可能。”鲫鱼争辩道。
“可能与不可能,你都没有机会看到了。但有一点,我要弄明白,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为什么要跟着毫无人性的戴笠,为非作歹,残害我们自己的同胞?留着你的热血打日本人,委屈你了吗?”轩玥宸问道。
“我的命是戴老板救的,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戴老板。”鲫鱼道。
“哼,哼,”轩玥宸冷笑道,“你死了,你的戴老板也不会伤心难过的,他若能叫军统吃闲饭的人,到你们军统的无名英雄碑前,为你鸣枪示敬,也算你的祖上有灵了,你也无需再做个孤魂野鬼,只怕你的戴老板根本就记不得你!”
这时,鲫鱼忽然叫道“鲁颐!”
轩玥宸心中一悸,刚要回头,只见鲫鱼正在掏枪,“嗙”地一声,血溅当场,鲫鱼死在了轩玥宸的枪口下。
听到枪声,鲁颐举枪走在前面,戴笠拿着枪走在中间,他后面跟着的司机,同样举着枪。这司机的真正身份是戴笠的保镖,三个人一起上了教堂的阁楼。
“玥宸,你怎么在这儿?”鲁颐进入阁楼后,装作很惊讶地问。
轩玥宸见戴笠出现了,假装恭敬地说:“戴局长,刚才进行暗杀的杀手,已被我击毙。”
戴笠上前一看,有些吃惊,“鲫鱼?”
“戴局长,鲫鱼就是共产党安插进军统的间谍。”轩玥宸道。
听了轩玥宸的话,戴笠有些迟疑,半年前,鲫鱼报告轩玥宸是共产党,而现在,共产党怎么变成了鲫鱼?况且,长期以来,鲫鱼办事相当牢靠。此时的鲫鱼已经开不了口,这难道是轩玥宸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而杀人灭口?
鲁颐见戴笠并不相信轩玥宸的话,便弯腰打开了狙击枪的外套,而后,拿起狙击枪,举在戴笠面前,说:“局长,您看,这是军统特务处专用的狙击枪。”
戴笠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鲁颐手中的枪,说:“这是鲫鱼专用的狙击枪。”这样说着,戴笠心中消除了些刚才是轩玥宸行刺的念头。
轩玥宸见戴笠依然对自己心有疑虑,便补充说道:“戴局长,您的行踪向来保密,怎么今天却暴露了呢?”
“戴老板,刚才那一枪是很致命的。”一旁的保镖说。
听了这话,戴笠沉思着。轩玥宸和鲁颐相互交换了眼神,彼此心意相通。
片刻,戴笠道:“今日累了,苏小姐随你的未婚夫回去吧,我改日再请苏小姐到公馆小坐。”
“局长慢走。”终于摆脱了这个难缠的色鬼,鲁颐心中松了一口气。
“局长慢走。”轩玥宸重复道。
看到戴笠的车子开远了,轩玥宸和鲁颐的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担心隔墙有耳,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日,军统局局长办公室。
戴笠翻阅着1943年下半年,军统电讯处电台的对外发报记录,忽然发现了有两份用三重加密的恩尼格玛密码,发送到延安的电报。电报上清晰地说明了,国军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时的战略部署及兵力分布,后面的落款是鲫鱼。
“鲫鱼这个混蛋,居然敢背叛老子!”戴笠放下发报记录册,恶狠狠地骂道。
“报告——”
“进来——”
鲁颐拿着一份刚刚截获的日军电文,进了戴笠的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的发报记录册,暗想:这个老特务,终于上钩了!
“局长,这是刚刚截获的日军电报,电文内容是——”
戴笠没有心思听日军的电报内容,只打断鲁颐道:“通知军统人事处,即日起,将轩玥宸调到特务处,擢升少校,接替鲫鱼的工作。”
“是,属下明白!”说着,鲁颐将电报放在了戴笠的桌子上,敬了个军礼,转身出了局长办公室。
1944年,抗日战争进入到了全面反攻阶段。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武装,在华北、华中、华南地区,取得了突破性的胜利,侵华日军的进攻,在共产党控制区内,屡屡受挫。而与之相反的是,正面战场上的国民党军队,却成溃败之势,节节败退,河南、湖南、广西、广东等地先后丧失。
抗日战场形势的变化,树立了中国共产党的威信,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在广大民众心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全民族共同抗日的情绪已势不可挡,共产党的领导地位已坚不可摧。共产党的发展壮大,势必会危及国民党的统治地位,国民政府的领导力在一天天地衰退。这种形势下,蒋介石的剿共政策愈演愈烈,血雨腥风的白色恐怖,已对红色政权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抓共产党,成为了戴笠每日压倒一切的核心任务。
夏季已至,战争乌云笼罩下的重庆,却显现不出夏季应有的热情与奔放。轩玥宸虽然以国军少校的军衔,进了军统特务处,却一直未被重用,而是被特务处排挤在边缘地带。下一步究竟该怎样行动,轩玥宸心中也没有了方向。无奈之下,他启用了放置一年之久的联络方式——在夏至午后燃放烟花弹和信号弹。几日后,在共产党重庆秘密联络站,轩玥宸和鲁璘觥见了面。
“玥宸,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你现在表面上被戴笠提拔,但其实,是戴笠为引你上钩所设的圈套,他这样做,为的是让你放松警惕,而暴露自己。”鲁璘觥边吐着烟气边说。
轩玥宸拎着茶壶,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水,坐在鲁璘觥身边,回答:“鲁先生,请原谅我的冒失。但这几个月来,我整日跟着特务处跟班的跟班,在街上胡乱抓共产党,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玥宸啊,你要学会忍耐,这是戴笠在试探你的意志,他知道,你若真是共产党,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下,必然会为自己寻找解脱的方法,那时,你就暴露了。”鲁璘觥道。
“可是,我——”轩玥宸支吾着。
“现在是抗战时期,抗日战争还没有结束,蒋介石不会把矛头完全指向我们。但当我们把日本人全部赶出中国时,国共两党的战争必然会爆发,那时,才会显出你的价值。”鲁璘觥道。
“但是,您知道,戴笠对我的怀疑,根本没有解除,我若一直被这样冷冻下去,恐怕……”轩玥宸欲言又止,言语之间,显得很是压抑。
“总会有办法让戴笠信任你的,你要耐心等待,切莫心急。”说到这里,鲁璘觥顿了顿,接着说:“玥宸,你是不是后悔潜入军统了?你在想念西南联大?”
听了这两个问题,轩玥宸忽然笑了,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你若想撤出,组织上会安排你转移到延安,同时,派新的同志接替你的工作……”
鲁璘觥话未说完,轩玥宸便打断道:“不,鲁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鲁颐一个女孩子都不肯放弃潜伏任务,至于我,先且不论我是否放弃,即便假设我放弃潜伏,而逃离了军统,那鲁颐会怎么看我?党内其他同志会怎么看我?”
“好,玥宸,真不愧是北大的学生啊,有担当!”说到这里,鲁璘觥忽然想到了什么,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今天,你和小颐都应该在北平沙滩的红楼里读研究生啊!”
“是啊,造化弄人,生逢战乱,有心无力啊!”轩玥宸也感慨着,但突然之间,也想到了什么,问:“对了,鲁先生,半年前,我忽然接到暗杀鲫鱼的任务,是怎么回事?”
这时,鲁璘觥喝了口水,缓缓道:“一年前,鲫鱼向戴笠报告了你的真实身份,那时,戴笠要杀你灭口,但夜鹰行动失败,你幸免于难。”
“哦?”轩玥宸等着鲁璘觥继续往下说。
“那天,小颐看到夜鹰时,就想出了金蝉脱壳之计,用鲫鱼之名化解戴笠心中对你的怀疑。”鲁璘觥说。
“这话怎么说?”轩玥宸问。
“小颐用鲫鱼之名,向延安发了两份国军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时的战略部署及兵力分布的电报,这样一来,在戴笠心中,鲫鱼就成了共产党。”鲁璘觥说。
“那鲫鱼收到的情报是怎么回事?”轩玥宸问。
“这是我们的同志,有意透露给鲫鱼的消息,说共产党重庆站站长会在那夜出现,鲫鱼急于向戴笠邀功,没有弄清真相就动手了。”鲁璘觥说。
“也就是说,之前,鲫鱼从我们那里获得的情报都是真的。”轩玥宸说。
“这是当然,我们开始怀疑鲫鱼,也是从夜鹰暗杀你的那天开始的。之后的半年内,鲫鱼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所以,当他得知有机会杀我们的情报负责人时,才那么心急如焚,他若再不向戴笠请功,怕戴笠不再重用他了,如此急功近利,结果却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鲁璘觥说。
“此种败类,死不足惜。那鲁颐是怎么知道夜鹰的?”轩玥宸问。
“夜鹰是戴笠手下的得力杀手,小颐早在延安受训时,就见过他的照片。”鲁璘觥说。
轩玥宸听后点了点头,说:“好,我明白了。不早了,我得回军统了,您——?”
“我今夜在这里留宿,明晚再走,以免引来军统特务的跟踪,也避免给你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说着,鲁璘觥也站了起来。
轩玥宸刚要出厅门,鲁璘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怅然说道:“玥宸,有时间多陪陪小颐,自从林伟光牺牲后,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其实,小颐的心中一直有你。”
“请放心,鲁先生,我会的。”说完,轩玥宸转身出了厅门,穿过庭院,出了联络站的大门。
月朗星稀,重庆的夜空,祥和安宁。鲁璘觥站在院子里,抬头仰望遥远而苍茫的夜空,心事重重。
与鲁璘觥联系过后,轩玥宸的心底稍稍踏实了些。整日在特务处没什么大事可做,自己若不主动去找麻烦,倒也不必担心会暴露。中美所,鲁颐的工作业绩出类拔萃,戴笠已提升她为处长,真正成了军统局的核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