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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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姚天河的个人愿望没有实现，前段时间传闻中层干部下乡挂职的消息滞后了一步，市委组织部考察了一批四十岁以下的科级干部，安排他们先到市委党校进修，由省委组织部派人主讲构建和谐社会的理论探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含有重点培养的目的。市资源开发局有两个人选，资源处的姚天河在其中，另一个是协调处的赵明镜，进修的名额只有一个，决定去成去不成的关键是考核成绩。赵明镜学识不如姚天河，局里的人都知道，要是真按成绩分数取舍的话，前期的考核答辩姚天河能过关，赵明镜就够呛，况且赵明镜的年龄紧挨着上限。赵明镜自己也清醒这一点，他就很烦，说咱一烧香佛爷就调腚，言语间有恨组织部门脱裤子放屁的意思。不考吧，失去机会，考吧，分数少了反而丢丑。心里杂杂乱乱的，把几大本参考书从桌子上推下去，弄得稀里哗拉的，随后再捡起来，书页又被茶水浸湿了几片。索性几个办公室里胡乱串门，看见姚天河也是一脸的灰色，他说：“哥们，你是不是发愁没把握考全市第一名？”姚天河苦笑着摇头，说：“别闹别闹，我正烦呢。”
姚天河心烦是真的，回到家脸上还挂着色，晚饭吃的猫舔食一样。叶紫香不理他，自己又吃又喝，还在嘴里弄出吧唧吧唧的响声，放下碗筷走到梳妆台前，前后上下扫描了一通，又回到饭厅里冲姚天河冷冷热热地笑，说：“哎，今天晚上给我不？”姚天河说：“给你什么，工资卡在你包里放着？”叶紫香就亮了嗓门，说：“姚天河你别装呆卖傻，你明明知道我不稀罕钱。我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稀罕钱干什么？我二十风韵三十肉身不是用来数钱玩的，你说我要什么？人家老龄委的许主任两口子，一星期亲热了两次，你呢，半死不活的你浪漫过一次吗？姓姚的，你别弄得呲牙咧嘴的，不是让你上刀山！”姚天河推开饭碗，说：“你让我静一会行不行，我心里正烦。”叶紫香说：“我要是把你的烦解了呢？”姚天河说：“天底下还有能给别人解烦的？”叶紫香到卧室里拿过自己的包，唰唰地扯出几页纸，往姚天河面前一摔，说：“烦的是它不？看准了，连答案一块的，美去吧你！”
姚天河瞪着眼看试题答案。叶紫香早已换了睡衣，是白红黑三色的图案，亮白的丝纱料子，大开领，胸口上两点艳红点缀，腹部一朵黑玫瑰盛开。叶紫香在妇联上班，妇联没有具体工作，也不像其他单位的男人那样喝茶炒股弄网游。她们的兴趣点全集中在交流床事经验上，经验各不相同，体会难以共享，她们就挤眉弄眼地互相揣摩对方的半截话，忽然噗噗哧哧地都笑了。笑得脸红红的，胸颤颤的，心甜甜的，那一定是心有灵犀了。叶紫香肥美壮硕，根据视觉原理，着衣应该是黑色为佳，或者竖条纹的深紫深绿都可以，但是叶紫香嫌黑色调子冷，她喜欢大红的暖调子。后来她从网上发现了一款白底镶花的，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感慨香港人就是有创意，猜测着设计这款睡衣的人也是个善风情的。叶紫香有一张白里藏血丝的大脸，大脸上有两条黑线纹眉，嘴唇上反倒密匝匝的比眉毛还显。她不敢拔，自然也不能刮，她就重用粉底霜，再用红唇膏往宽里涂抹，红百黑三色集中在脸上，这样的脸在明亮的夜晚显得格外灿烂。叶紫香说：“今晚上你要再说不行，我吃了你！照答案打勾就是了，还看什么，冲澡去啊。”
姚天河还是挺拔不起来，叶紫香骂了不解恨，又照着姚天河裆里踢了一脚，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了半夜，学校里传来上操声，才呼着鼾声睡着了。姚天河早晨起来感到头昏沉沉的，随便热了热昨晚的剩饭，见叶紫香不理他，匆匆扒拉了几口，就提前到了班上，看见赵明镜比他来得还早，正翻着书做小抄。
姚天河把自己的办公室门打开，按下饮水机的电源插头，拿着杯子去敲隔壁的房门。里边响起收拾书本的忙乱，赵明镜的嗓子有些哑了，沙沙啦啦的，说：“有事到办公室去，看不见我正忙吗？”姚天河说：“是我，天河，我没茶叶了。”赵明镜脸上讪讪的表情，紧着合上书本，记了小抄的纸条藏头露尾地夹在书本里，往姚天河杯里捏茶叶时，还用眼角瞟了他一下，是那种急急恨恨的眼神。姚天河变戏法似地掏出几页纸，轻轻地铺到桌子上，说：“我猜了几道题，保你够分有把握。”赵明镜一下子就呆住了，看看题单，再瞧瞧姚天河的表情，他的手有点哆嗦，说：“你啥意思？”姚天河说：“我啥意思也没有，就是想让你考好。”赵明镜说：“你把我弄糊涂了，我考好对你有什么好处？二里取一，咱们是敌人啊！”姚天河端了水杯往门口走，又说：“时间紧了，你死背答案就行。”
三天后上考场，姚天河又与赵明镜走了个对个，赵明镜给他弄出一副奇怪的脸相，姚天河说：“别犯寻思了老兄，没跟你使心眼，你就照那上面的填吧。”
又是三天后公布成绩，赵明镜考了全市第一，公示栏里没有姚天河的名字。局里所有的人都不理解，连李局长都说原来是把姚天河估计过高了，他其实是灯明里露大蛋，全是影子晃的。来真的倒不如赵明镜，人家是叶里藏葡萄，偶尔露峥嵘，刮目也是应该的。姚天河也不辩解，照旧一脸的水静，只有赵明镜火烧火燎的，站站坐坐，仿佛生了痔疮。许多人跟着起哄，说赵科长装潇洒装不像，还是放放血搓一顿生猛海鲜吧。
赵明镜设了个夜场，地点选在运河酒家，安排在一大一小两个包间里，四个局领导加办公室主任六个人占一桌。两个包间都挂着花蕊蕊的服务牌，花蕊蕊临时拉了个小姐妹去了大包间，小包间里刚摆上瓜子茶具，赵明镜又示意她再加一套，花蕊蕊说：“对呀，六个人六套啊。”赵明镜自己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王主任与郑副局长之间，嘴里说着吃瓜子吃瓜子，转身出了屋，再回来时拉拉扯扯地拽过来一个姚天河，说：“各位领导，我请了个副主陪，副主陪有海量。姚科长你看你，再说走我可真要生气了！”一桌子领导都纳闷，同在一个单位，谁有几把刷子都知道，姚天河哪是当酒陪的料，他能把场撑下来就算日天的本事了。再说，假如正科级算在这一桌，规划科的孙科长为什么没叫来？想想又有些明白了，两个人一块入考场，结果是一个败北一个胜，敢情是赵明镜显示绅士风度，要给同事营造宽慰心境，这就很难得了。四个凉碟上来，酒斟满，勺筷摆齐，桌上的气氛就出来了。
老规矩，先来了个三阳开泰，每人三杯见底。接着推杯摸筷，然后再续一杯叫做四季开花，全都干了。花蕊蕊又要把第五杯酒斟满时，姚天河脸上就挂了彩，拿手护着杯子左右躲闪。赵明镜绕过去在他肩上按一下，说：“斟上看着，喝不喝过会再说。”再回到自己位子上举起杯子，说：“感谢领导多年来对我的厚爱和栽培，虚话不说了，一切都在酒里。我先进行第一个项目，从李局长开始，我依次敬各位领导，敬一圈陪一圈，先端后陪。李局长，我先喝为敬了。”下边是周吴郑三位副局长，也是先端后陪举杯敬，赵明镜都依次进行了。按惯例应该轮到办公室王主任了，但是中间隔着一个姚天河，李局长偷偷地笑，笑这个赵明镜毕竟历练上差些，开始安座就犯了大忌，看来这小子也就是个正科的水平。
赵明镜果然隔着姚天河站到了王主任身边，王主任应声碰杯，喝得吱吱有声，放下杯子冲赵明镜伸母指。最后是姚天河，赵明镜冲花蕊蕊眨巴眼，一把夺过酒壶，先把姚天河的杯子斟满，又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两杯，一手一杯端着，看着姚天河点头施礼，说：“四季春为首，天河水常流。闲言碎语不多讲，一切都在酒里头。姚科长，领导面前咱们两个同辈献献丑，我来个敬二陪二。”说着碰杯，姚天河喝第二个时手有些抖，紧着说：“我酒上真不行，第二个免了吧。”赵明镜不放杯也不坐，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姚天河，姚天河只好把第二杯也喝了，喝得紫头血脸的。李局长好像咂摸出味来，故意说：“不对呀赵明镜，你们两个话里有话啊？”王主任随声附和，也说：“是呀，主陪倒酒灌副主陪，礼数上不对呀？明镜你乱了，得罚酒！”赵明镜嘿嘿地笑，说：“我认罚，我认罚，让蕊蕊小妹代劳，全当是我罚自个了。”花蕊蕊也满满斟一杯，举着溜出说词，说：“捧起酒杯手发抖，我给领导敬个酒。领导在上我在下，愿干几下干几下。”赵明镜击掌大乐，说：“好个‘愿干几下干几下’，有讲究啊，那就局长先上！”气氛再掀高点，每个人脸上都挂了亮色。李局长当真喝了花蕊蕊的交杯酒，笑着说：“交杯酒我喝了，你得讲个故事。”王主任又跟着起哄，说：“既然是干上的诗，那就得讲个带干的！”
花蕊蕊又弄出扭捏相，说：“各位领导这么照顾蕊蕊的生意，蕊蕊不能扫了领导的雅兴。这样吧，你们喝着，我讲个听来的……”
花蕊蕊说，有这样两口子，丈夫规矩老实，媳妇风流喜欢吃个零嘴。丈夫想方设法要管住媳妇，可是媳妇吃零嘴吃出了甜头，怎么管也管不住。丈夫实在没招了，干脆就来了个笨法，什么工作也不干了，天天在家盯着媳妇，意思是我给你来个寸步不离，看你还能偷吃嘴不？这一天，媳妇在家里修补床上的凉席子，凉席折坏了角，媳妇就把席子卷成个筒状，自己躬着腰在里边拿线连，说：你看准，我要干活喽。相好的男人是在门外等着的，听到里边发出暗号，也躬着腰钻到席子筒里，完了事又悄悄地溜出去，丈夫还在床上坐着吸烟哩。媳妇说：说你管不住我还不信，又完活了。丈夫气的跺脚，说：什么活也不干了，你就在床上呆着。到了晚上，媳妇要下床撒尿。丈夫听见哗哗的水响，以为媳妇一泡尿憋久了，其实哗哗响是拿水壶倒的。媳妇上了床跟丈夫说：刚才跟酒厂老板在一起，你闻闻，还有酒味哩……几个人笑得岔气，刚要说好啊好啊，李局长忽然咂摸着不对头，说：“好你个小花蕊蕊，你把我们的嘴比成啥了！”抓起酒杯要往花蕊蕊的裙子上泼，花蕊蕊怪叫着转到赵明镜身后，酒场里就乱了。
顶灯熄灭了，室内的光线柔和了许多，姚天河心里舒服了些，酒劲却跟着涌上来，肠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手也有些不好使唤，摸筷子的时候竟然忘了放在哪里。他知道自己过了量，想到卫生间里吐酒，又找不到离场的机会，难受得直想躺下。看着赵明镜的手伸到花蕊蕊的背心里，到底还是撑不住了，想说我去方便一下，站起来腿却是软的，赵明镜说：“姚科长你别急呀，下边还有节目哩。花蕊蕊，你看姚科长等不及了，开始吧。”手又在花蕊蕊的软肋上挠一把。花蕊蕊作起羞花闭月女儿状，又被赵明镜挠得上窜下跳咯咯笑，笑的肚皮白白闪闪的，肚脐上还挂着响铃。说：“不要嘛不要嘛，你们都是饿虎，俺可对付不了嘛……”姚天河嘴里发出呕呕的响声，扶着墙找门，出了门却转到服务台，服务台以为他要结帐，他竟趴在服务台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到了家里，看见叶紫香双手掐腰，拿脚踢狗。
狗是姚天河的属相，99元买的工艺品。
叶紫香说：“姚天河你要不给我说清楚，我跟你闹到云彩眼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