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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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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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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西

一路向西

                 呼吸

我长叹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没有开灯,赤裸着身子在夜色里行走,如同一个幽灵。但我相信,我的眼睛还是会闪光的,要不然我就没法悄悄打开卧室的门,也没法儿悄悄走到书房里,更没法儿摸索着找到了一张纸,还有一支笔。我把纸撕成四块,分别在上面写下“东”、“南”、“西”、“北”四个字,然后团起来。我闭上眼睛,把纸团放在手心里摇了十下以后,抛在地板上。纸团的白色在夜色中仍然可见,轱辘了几下就停在那里。我随手拈出了一个,打开灯,把那个纸团展开。纸上竟然没有字!把那张纸翻过来看,纸的背面也是如此。把眼睛贴上去认真辨别,终于发现了纸面被笔划过的痕迹,一个“西”字若隐若现。我不再迟疑,从一个箱子底部找出一个黑色双肩背包。那个背包被压在箱子底下大概有二十几年了吧。背包里的空间不大,但是还有几个夹层,两边分别有一个小布袋。我把几件衣服放在背包里,把水壶和雨伞被别放在两边的布袋里,又扫视了一遍这个熟悉的地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悄悄关好门,就出发了。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对,就是出去走走。究竟为了什么?我不知道。究竟去哪儿?我不知道。需要出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一个凌晨醒来,突然有了一种想出去走走的冲动。这种冲动,究竟是一种瞬间的灵感,还是一种潜藏许久的意识,我也根本无法说清楚。而且这种想法从出现开始,我就被无数的手撕扯着,试图让我停下来,在我赤身行走的时候,在我抓阄的时候,在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在我关门的时候,在我上路的时候,都让我不得不面对,不得不考虑,不得不斟酌。脑海中不停地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温柔的“乖,回去吧啊”,有怒不可遏的的“混蛋,快滚回去!”,也有,也有恳求的“求求你,回去吧啊”。这些声音在我大脑里不停地纠缠,不停地纠缠,纠缠。只要稍微犹豫,我就很有可能失去了勇气悄悄地回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不想回头。

最先开始袭击我的是,风。我刚一出门,一阵旋风就扑过来,气势汹汹,一副狰狞的样子。旋风漫卷着一些尘土、沙子以及枯枝烂叶,把我包围在中央。我的眼睛迷进了尘土,眼泪流下来;嘴里进了沙子,塞在牙缝里,一嚼就“咯吱吱”的;枯枝烂叶就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脸上、我的手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的伤痕。旋风不停地推着我,推着我,推着我往回走,推得我踉跄了几步,差一点儿摔倒。我赶紧猫下腰,抬起胳膊护着面部,冒着继续受伤的风险,拼尽全力冲出了包围圈。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旋风渐渐失去了气势,落寞地刮向一边,很快消失。可是当我迈步想走时候,却有一股海浪般的大风涌了过来,不由分说,径直穿过我的鼻孔、咽喉,强行打开声门以后,进入气管,进入支气管,造成一片混乱。我就像在大海中游泳,突然呛了海水,忍不住剧烈咳嗽,似乎只有把肺掏出来才能平息。风,就像一个非常有经验的高明的战术家,不停地派出小股部队对我骚扰,但也会在瞬间完成大部队集结,发动又一波更大规模的袭击。

乌云在天上不断冷笑着,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但还在忍耐着。他们就像远古时代祭祀前的人们一样,戴着各种面具,身上画着图腾,穿着草裙,疯狂地舞蹈,祈求神灵相助、天地相通,表达他们的虔诚。他们又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一般,完全无视祭台上牺牲的感受。祭祀即将到达高潮的时候,他们搬来惊雷,轰隆隆,一阵紧似一阵,震得大地颤抖;他们把手里的火把向上一举,点燃闪电,咔嚓嚓,一条条金蛇在天空中游动,仿佛幽灵。我就是祭台上唯一的牺牲,他们却似乎在等待一个事先占卜好的时刻以及巫师的命令。终于,下雨了。开始的时候,雨势还比较小,雨滴就像一支支射出来的利箭,有的射在我脚前的路面上,箭头立刻碎成了几块,有的却直接击中我的脸。我赶紧撑起伞,雨滴射在伞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风、雨同流合污了。风指挥着雨,一会儿向左侧进攻,一会儿却突然转向右侧;一会儿从上面进攻,一会儿却又突然转向下面。我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伞柄,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伞杆,努力支撑着。由于风雨的压力太大,伞面向下凹陷,下面支撑的钢丝开始弯曲、变形。我把伞面整个儿贴在身上,想减轻一下压力,但是风雨冷不丁地猛然从侧面袭来,直接把伞面翻转过去,把我拉着向前踉跄几步,差点儿摔倒。我赶紧蹲下来,把伞修理好,再接着往前走。可是风雨如法炮制了几次以后,雨伞的弹簧断了,支撑的钢丝变形脱扣了,再也撑不起来。风雨却并不放过,顺势发动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终于,在一次攻击以后,伞面飞了起来,在天上翻了几个跟头,就义无反顾地消失在黑暗中。我拿着光秃秃的伞柄,苦笑了一下,随手就把它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没有了雨伞的羁绊,我反而感到轻松了很多。我停下来,张开双臂,迎着风,迎着雨,沐浴在天地间,虔诚地接受洗礼。我感到了暴雨击打胸口的力量,听到风从手指缝穿过的声音,以及雨水、汗水混和在一起向下哗哗的流淌声。

终于,雨停了,风也变得温柔起来,太阳从云层后面羞羞答答地露出头来,空气异常清新。天晴了。一弯彩虹挂在天边,由外圈至内圈呈现出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就像是一座桥一样,一头连着一个陌生的地方,另一头也连着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那两个地方的人应该是幸福的,走到彩虹桥上也许就会变成神仙。我忽然记起小时候追逐彩虹时的那段往事:我拉着娘的手拼命地往前跑,往前跑,嘴里不停地喊着:“娘,快点儿吧,我们要到桥上去。快点儿啊,要不然她就不见啦!”娘被我拉扯着,小脚儿踉跄着,跟不上我。我干脆放开娘的手,撒欢儿去追彩虹,可是没过多久,彩虹就在天空消散了。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脸的沮丧,娘把我抱在怀里,宽慰我:“孩啊,用不了多久,天上还会下雨的,还会有彩虹。到那时候,咱们早早跑去。”可惜,现在娘已经故去多年,也许那道彩虹就是娘专门为我准备的,但是我还是没有赶上。

我继续向西走,继续向西走。

我拄着拐杖,暂时离开大路,来到一个湖边。那条拐杖是我在一个小镇的垃圾桶边捡到的。当时它混杂在一堆垃圾中,我经过那里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拐杖被漆成暗红色,手柄不知道用的什么木材,被雕刻成龙的形状,刻工比较粗糙。拐杖杆也是木质的,下面装了一个胶皮垫,胶皮垫竟然还没有磨损。以前,我对这些垃圾根本不在意,不过时过境迁,那条拐杖让我如获至宝。不管它究竟为何到了垃圾桶里,也不管它原先的主人究竟是谁,反正它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我就像一位正在冲锋陷阵的士兵,忽然得了一个得心应手的兵器,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我拄着拐杖走了几步,发现拐杖的高度正好与我的身材相称,迈出去的脚步也轻盈了很多。之后的日子里,拐杖便不离我身边。当然,下面的胶垫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木杆也越磨越短,让我有些心疼。

不仅仅是拐杖,我还陆续捡了一些新装备,比如说一个九成新的背篓。捡到它以后,我扔掉了那个双肩背包。背包紧紧地贴在我的背上,让我感到很难受。背篓是竹子做的,既轻便,又透气。我略微改造了一下,背篓竖插两根木棍,木棍上端安装了一个木质的冠盖用于遮阳,然后又横插了一根木棍,用于晾晒衣服,或者在顺风的时候把衣服挂上当船帆使用。背篓里还有几块塑料泡沫板,休息的时候可以放在地上隔潮。

那个湖很大,一眼望不到对岸。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空被分成了西边的红和东边的蓝两部分,彼此消长。太阳大大的,圆圆的,已经变成温暖的金黄色,和蔼可亲,不再像午时那样咄咄逼人。她就挂在那儿,一步一步迈向地平线,显得闲庭信步,又有点儿漫不经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几片白云轻轻飘过,被阳光点燃了一般,变成了火红色,就像身穿着白纱的少女忽然穿上了结婚的红色礼服,难免露出几分羞怯。天空、太阳、云,倒映在湖面上,伴随碧波微微荡漾。湖心有一只小船,船上坐着的那个人正在垂钓,却很久也不见他提竿。

夕阳把小船、渔人和钓竿变成了一幅剪纸画。湖水湛蓝湛蓝的,绿宝石一般,一眼就能看得很深,悠闲地、规律地怕打着岸边。

湖水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把我照在上面,吓了我一跳。最初的几秒钟,我直接怀疑镜子中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直到我四下望了望,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才敢确认。我的头发蓬松,乱七八糟,发梢已经垂过双肩,几根白发在里面如隐若现。面色憔悴,面容黝黑,双眼有些呆滞,左眼角上还挂着一丁点儿眼屎;脸颊微红,那是暴晒的缘故;口唇干裂,一块皮还没有脱落,几道口子却还在隐隐渗血。我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几处油渍,几个地方被磨出了洞。鞋子早已变成土灰色,大拇趾的地方被顶破,脚趾露了出来,脚趾上沾着泥土。那根拐杖的油漆脱落,斑驳中露出底色,龙头的把手却被我磨得油光锃亮。

我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一个猛子就扎进湖里。湖水清凉,润泽我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通过神经传导,大脑里顿时生成诸多快意。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双手是鳍,船桨一般规律地划动。双脚是鱼尾,就像船的螺旋桨,推着我前行。湖水好像非常好客,主动分出了一条水道供我穿行。我睁开眼睛向前望去,眼睛里一片蔚蓝色,而我就融合在那片蔚蓝里。几条鱼儿看到我以后异常兴奋,伴随着我一齐向前游啊,游。当我冒出水面的时候,恰巧有一只不知名的水鸟低空飞过,把它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赶紧扑棱了几下翅膀向西边飞去,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直至消失在彩霞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湖心的那条小船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光着身子,默默地爬上去,没有丝毫羞耻感。渔人并不看我,也不说话,依旧静静地坐在船头垂钓。其实,我发现他的鱼竿是早就固定好的,浮标就在不远处随着微波在上下浮动,但是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远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鱼篓里是空的,一条鱼也没有。我不知道船主究竟是为了钓鱼,还是单纯为了坐在那儿,才来到船上的。我在船尾坐下来,盘上腿,抬肩,挺胸,收腹,双手放在大腿上,目视前方,看我的夕阳。微风就像情人一般轻轻撩动我的长发,亲吻我的额头、面颊、嘴唇以及每一寸肌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算是对她深情的拥抱,希望尽可能的长久,然后缓缓呼气,生怕她受到任何伤害。夕阳渐渐把头埋进地平线里,霞光退去,夜幕渐渐降临。

很久很久了,我没有如此认真地仰望星空。星空就在那儿,就在那儿,每天如此,我却长久忽略她的存在。星星就像黑色夜幕上镶嵌的宝石,一闪一闪,发出诱人的光,让夜空显得格外辽阔。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依旧老老实实地呆在那个地方,似乎可以随时被拿下来,舀水喝。牛郎星和织女星之间还是隔着那条宽宽的银河,也许只有七夕鹊桥搭建好的时候银河里的波涛才会平静。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了,太匆匆。星星看着我,我看着星星,谁也不说话。我踮起脚尖,撑开双臂,把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仿佛是一根立柱,把天顶高了一些。恰巧一架飞机从我的头顶飞过,红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好像对我说着情话,却一刻也没有停留,不慌不忙地赶路。弯月如钩,寂寞地从东边缓缓升起。

西行的路上,沿途不时有人和我搭讪,奇怪我古怪的样子和装束。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关心我的身份,一部分人关心我从哪里来,一部分人关心我到哪儿去,而另一部分人则关心我的心理是否受过伤害。我的话却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曾经的我经常在众人面前才思如泉涌、话语滔滔不绝,现在却越来越没有说话的冲动。他们不停地问,我却不想回答,一句也不想。他们仍然很好奇,我的面容很木然,没有一丝丝变化。他们讨了个无趣,就走开了,估计把我划到了“疯子”或者“怪物”一类。他们中也不乏好人,往我的背篓里放馒头、面包或者包子,也有的人给我放一件衣服,或者一双鞋。然而我只关心我的路,向西的路,只要是能够看到向西的路,只要能够在路上走,就会让我兴奋。我就像一个早已上好弦的时钟,需要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路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为了走路,而且不需要知道路的尽头。

没有想到,我却成了一个网红。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有好事者偷偷给我录了视频,发到了抖音以及几个大型视频网站,视频中把我定义为“新西行者”。我的身边忽然一下子冒出了一批追随者,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我走路,他们就走路;我休息,他们就休息。有的人甚至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一些人凑上前来问我一些问题,我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但是他们似乎从我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脸上露出顿悟以后的那种欢喜。一些人向我倾诉他们的苦恼和不幸,我一言不插,他们的话刚到我的耳边就飞走了,然而他们却像卸下了重担,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也有一些人拿着手机对着我直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没听见,也不想听,只管走自己的路,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兴致。网上、网下以及我身边的那些人开始挖掘我的背景、探究我西行的目的、讨论我存在的哲学意义,甚至对这个时代的影响。他们是热闹的,热闹却与我无关。

我继续向西走,继续向西走。

睡梦中,我突然被人一把揪起来,心里免不了一惊。我睁开惺忪的眼睛,立刻看到了一张异常熟悉的、已经被愤怒扭曲了的脸。那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在我身边究竟呆了多久了?我也不知道。那人把我抓得死死的,生怕我突然跑掉一样,不过因为领口被抓得太紧,让我感到有些窒息。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就像两把明晃晃的匕首直直地插进我的眼睛。那种寒光让我有点儿眩晕,不敢再对视,就把头歪向了一边。可是那人依然坚持,把我扭在一边的头强行正了过来。我挣扎了几下,终究拗不过,只好把目光向下看。那人不依不饶,又把我的头抬起来,我只有听从摆布,眼睛里只剩下暴风雨即将到来时的那种恐惧。我没有别的选择,真的没有,即使当时有一条地缝,我也没有机会钻进去。我只有等待,只有等待,等待对我的判决。时间过得很慢,过得很慢,分明故意在和我作对。周围却很安静,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以及那人粗重的喘息声。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暴风雨终究没有来,判决也没有来。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那人的眼光开始柔和起来,喘息声停止了,手上的力量逐渐减小。我趁势把那人抱住,用手轻抚那人的后背,全然不顾那人的挣扎,脸贴着脸,默默地流着眼泪,直到彼此彻底安静下来。时间凝固了。

那人把我的背篓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可是背篓有点儿大,那人就把背篓踩扁,把竖着的和横着的木棍踩断,一齐塞进垃圾桶。背篓里的那些东西,全部没有幸免。被扔进垃圾桶的还有我的那根拐杖。因为拐杖比较粗,那人踩了三脚才把它踩断了。每踩一下,我的心就疼一次。当拐杖断裂的“咔嚓”声传来,我几乎要昏死过去。但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动也不动,没有说一句话。动与不动,说与不说,结果都是相同的,我只有安安静静地保持着沉默。沉默是我最大的权力。背篓、拐杖,曾经是我的依靠和引以为豪的东西,浸透着我的心血和汗水,转瞬间就成了一堆垃圾,不复原来的样子。假如它们也有生命,或许会怨恨我的不义和无情。垃圾桶里传来“咣当”、“哗啦”的声音,那是它们最后的叹息。

我跟在那人的后面,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脚步有时候快一点儿,有时候慢一点儿,完全取决于那人的速度。那人先带着我在一家理发店理了发,然后就到了一个宾馆。门童热情地迎上前来,却伸手把我拦住,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那人回过头,目光冷峻地看了门童一眼。门童愣了一下,伸开的手赶紧缩了回去,面脸堆笑,躬身向我问好。前台的小姐非常热情地接待,在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却不时拿眼角的余光看着我,估计满腹狐疑。我到了客房以后,不经吩咐,赶紧脱光衣服就去洗澡。当我打开热水器开关的时候,一股热浪立刻包围了我,一种久违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我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水流过头顶,流过脚下,发出柔和的“哗哗”声。我闭上眼睛,认真感受水流经过胴体时的摩擦感,遇到凸处时的轻微阻力,以及遇到凹处时的些许冲击。水,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把我全身上下脱去了一层皮。浴室似乎变成了一个舞台,我就是舞台的主角,好像是在做一场告别,却又像刚刚开始。当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一套衣服已经整齐地放在床上,然而我刚下换下的那些衣服已经被清理,不见了踪影。新衣服很合身,但是我穿在身上竟然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总觉得哪个地方不舒服。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开始怀疑那里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我,或者现在的我是否只是一具空壳。

当天,我回到了家。一进家门,我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睡了整整两天两夜。那人就陪在我旁边,不吃,不喝,也不睡,一步也不肯离开。

一切,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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