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面

有些事情，似乎是注定要发生的，但是不会有结果。其实，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甚至是一种最好的结果。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比你更着急。距离到站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动车的过道上便挤满了人。乘客们有的拖儿带女，有的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的端着方便面桶一头扎进热气里大口地吃着。人群本来就很拥挤，可是站在后面的人唯恐落了后，拼命地往前挤，生怕耽误了下车的时间，挤得前面的人不停抱怨。这种抱怨的情绪似乎会传染，不断有人加入其中，而且再也停不下来。为了让对方能够听清楚，说话的人不得不大声，其他人为了达到相同的目的只好发出更大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南腔北调，直接把噪声的分贝提高到一个崭新高度，如果这个高度再提高一点点，就有可能把车顶掀掉。动车刚刚停稳，车门打开，列车员确认安全以后，那些焦虑指数已经达到峰值的乘客们立刻像冲出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这股力量具有很大的势能，也是危险的，身处其中的人必须赶紧忘掉刚才的不快，努力维持身体平衡，乖乖地跟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生怕被后面的力量推倒。等出了车厢、双脚落在站台上，多数乘客先会长长舒出一口气，再匆匆赶路。

我却差点儿错过了下车的时间。因为就那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我忽然感到一阵疲乏，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梦，做了一个与昨天晚上一模一样的梦。如果不是我突然惊醒，估计我就错过了终点站。进站的旅客已经在陆续上车，拿着车票找自己的座位，一旦找到座位以后，又赶紧往行李架上摆放行李。我急匆匆地穿过人墙往车门那儿赶，生怕那扇门突然关闭。谢天谢地，那扇门还是开着的。漂亮的女列车员正在盯着我，眼神中却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我朝她微笑了一下，表达歉意，来不及多想，一下子跳出了车厢。虽然那个跳跃的高度最多半米，却有一种飞翔的感觉，我心里正在暗自庆幸，结果后一秒，就出事儿了。

就在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一枚金币在我眼前突然出现，悬在空中，不紧不慢地旋转，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我好奇地走上前去，把金币攥在手心里。金币沉甸甸的，质感非常好，估计非寻常之物。我松开手，发现金币上A面的图案是一个人的肖像。当我仔细观察那个肖像的时候却大吃一惊，那个肖像画的竟然是我。金币上的“我”正拿着一枚金币仔细地看，神情非常深情、非常甜蜜。我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我”手心里也有一枚同样的金币，上面的图案是一个美丽的陌生的女子。我心里充满疑惑，把金币翻过来，蓦然看到金币的B面正是那个美丽的陌生的女子！动车到站前，我又梦到了那枚金币，一缕阳光恰好照在金币B面那个女子身上，让她全身上下仙女般熠熠生辉，增添了许多神秘。我仔细地看，神情非常深情、非常甜蜜，心砰砰跳得厉害，甚至有了窒息感。那枚金币却一下子突然消失，把我直接惊醒。

就在我从动车上跳下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我竟然与一个匆匆赶来登车的女子迎面相撞。就在那一刻前，我还沉浸在侥幸顺利下车的喜悦中，估计那个被撞的女子在即将登车的前一刻放松了警惕。就在这看似偶然的巧合中，我们两个人迎面撞在了一起。试想一下，假如我在车上没有睡觉，说不定早就下车了；假如那个女子能够提前几秒钟，我们两个人最多只是擦肩而过。然而，假如必定不能代替事实。

与那个女人相撞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保护性的动作，双手抱住她的腰，以免她倒地的时候摔得太重。而她也下意识地抱紧了我的腰，整个身体开始往后仰，然后双腿支撑不住，开始打弯，最后摔倒，摔倒在我的身上。我在空中的时候，腰部用尽洪荒之力让身体旋转180度。严格地讲，是把我们两个的身体旋转了180度。我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

泥地面上，而她的脸撞在我的胸口上。“扑通”一声响过以后，我赶紧松开了手，那个女子从我的胸膛上抬起头来，整个脸桃花一般绯红。她略微愣了一下，赶紧从我身上爬起来，一遍一遍地鞠躬说着“对不起”。我的后脑勺被撞得有些麻木，晃了两下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我自知刚才已经失礼失态，立刻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向那个女子鞠躬说着“对不起”。

列车员在一旁催促道：“赶紧上车！要不然就关门啦！”

那个女子看我没有什么问题，就去提甩落在一旁的一个红色皮箱。也不知道她的皮箱里装的什么，女子竟然很吃力。列车员在一旁又开始催促，女子却只好对着列车员连说了两个“对不起”。我走过去，对女子说：“我帮你吧。”女子犹豫了一下，弯腰向我道了谢。我把手提箱放上了车，然后闪身站在一旁。女子上车以后，转身鞠躬向我道谢：“谢谢您。都是我不好，您没摔坏吧？”我再次向她道歉：“都是我的错。让您受惊了。”

我向车站的出站口方向走去。“出站口”三个大大的红字在荧光灯的照耀下格外醒目，刚才川流不息的人群已经消失。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给动车站笼罩上一层仙气。薄雾随着风缓缓飘荡，就像戴着面纱的少女在翩翩起舞。长长的动车蛇一般横卧在那里，一直延伸到雾气的里面，让人感到如梦如幻。

我左脚刚踏进出站口的门，却像受到电击一样收了回来，大脑中突然浮现我匆忙下车、与那个女子相撞以及分别的场景。

糟糕！我飞速往回跑，想回到刚才那节车厢，可是动车正要启动，我马上改变了主意，在车门关闭前一秒钟，就近跳进了一节车厢。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女子，与我梦中金币B面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女子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头略微向外转，全神贯注地看着远处的景色，像一座美丽的雕像。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淡淡的微笑之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远处的景色不停地变换，动车犹如穿梭于时空隧道。车内的光线时明时暗，魔术师一般把女子的美从诸多层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女子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冥冥之中，那个空位就是为我预留的。我张了张嘴，打算和她打声招呼，可是忍住了。我端坐在那里，头略微向外转，全神贯注地看着远处的景色，淡淡地微笑着，淡淡的微笑之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车内的光线时明时暗，仿佛带着我和她在人间与仙境间不断穿梭。

女子转过头来，朝我莞尔一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对于我的到来，她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这反而让我惊讶。我也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之后，我和她就在那里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有时候，目光恰好碰撞在一起，便相视一笑，觉得已经看懂了彼此的心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小时？几天？几年？还是——？我一时无法确定。列车员开始播报动车即将到达“利津南站”的消息。

“我就要到站了。”女子终于开口，原本甜美的声音中加了一些苦涩，“就在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一枚金币在我眼前突然出现，悬在空中，不紧不慢地旋转，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我好奇地走上前去，把金币攥在手心里。金币沉甸甸的，质感非常好，估计非寻常之物。我松开手，发现金币上A面的图案是一个男人的肖像。他正拿着一枚金币仔细地看，神情非常深情、非常甜蜜。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手心里也有一枚同样的金币，上面的图案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当我仔细观察那个女子的时候却大吃一惊，那个女子竟然是我。我心里充满疑惑，把金币翻过来，蓦然看到金币的B面正是我。今天我上车前，你突然出现，然后撞倒了我。那个时候，我就一眼认出了你。你就是我梦中金币上的那个男人。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可是，”女子凄婉地一笑，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落在她的胸前，崩裂成两朵小花。

她开始轻轻啜泣，说道：“可是对不起，我——，没法儿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