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谦

【题记】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预兆，冷子谦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当然，用“神奇”这两个字对这件事儿进行表述似乎并不十分准确、严谨，因为冷子谦毕竟还是留下了一部分线索。比如他提前按照局里的管理规定在信息化办公系统上给分管的副局长王春和上交了请假条。请假的事由是生病，请假的时间是七月一日至七月三十一日。但是请假条提交的时间是在六月三十日的晚上十点，当时他正在加班。再比如，他把自己的手机、银行卡、钱包、身份证、钥匙等等都留在了家里的书桌上，同时给妻子唐小宛留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了一行字：“我外出一个月（七月一日至七月三十一日），不用担心我。”

唐小宛一看到那张字条，立刻慌了手脚，拿着字条的手不停地哆嗦，两条腿也不停地打颤。她踉跄着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来，喝了一杯水，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唐小宛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理了理思路。

昨天晚上十一点老公加班回来的时候，唐小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老公也没有提到外出的事儿。嗯——？外出？老公为什么不写“出发”而是写“外出”呢？看来这个所谓的“外出”并不是单位派遣的。既然不是单位派遣的，那么老公究竟有什么事儿需要“外出”呢？唐小宛分析了一下近期与婆家以及娘家相关的一些事情，然而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根本就不需要老公外出处理。一个月？我的天啊！时间竟然这么长？家里这一摊子事本来已经够他们夫妇忙活的了，可是老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根本就不心疼她。难道，难道是去干保密工作？即使是去干保密工作，也不至于把手机、银行卡、钱包、身份证、钥匙等等都留在了家里啊。

私奔？唐小宛脑海里突然闪现这样一个念头，不过这个念头一瞬间把她自己下了一跳。私奔？与谁私奔？唐小宛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书房里，一把抓起老公的钱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里面的一千元钱原封没动。唐小宛自认为平时对老公已经比较体贴，家里的财政大权虽然掌控在她的手里，可是平时她会给老公一千元的零花钱以备急用。男人么，如果钱包里没钱，早晚会出洋相。至于钱包里的银行卡，也就是冷子谦的工资卡，那只是用来应急转账用的，里面只有几十块钱而已。从这些迹象推断，老公出门的时候，身上根本就没有带钱。会不会有私房钱呢？唐小宛知道，老公所在的那个科室是个清水衙门，哪儿有送礼的啊。老公这个当科长的，抽烟都还要自己去买呢。人家那些要害科室的科长们，哪一个不是牛气哄哄的呢？唐小宛曾经多次劝告冷子谦，让他多去局长那儿交流交流，可是冷子谦直接拉不下那张清高的脸。那么，会不会傍上了富婆呢？电视剧里的那些富婆可是异常阔绰、生猛的。如果真的是傍上了富婆，两个人出去旅游了，那么老公为什么把身份证也留下了呢？他们不至于每天打地铺吧？

再说了，老公外出一个月，估计会和单位请假，否则就是旷工，要被开除的。一旦冷子谦被开除，那家里的经济收入就会损失一半，而这一半恰好是用来给儿子还房贷的。请假一个月，老公的工资会被扣掉一部分，如果是事假的话会被扣多一些，如果是病假的话会被扣少一些，看来这个月又要拮据了。既然老公已经请了假，那么他的领导一定知情。既然老公的领导知情，那么过去问问也就清楚了。

“等他回来了，我绝对饶不了他！”唐小宛恨恨地想，然后又喝了一口水。

她惊奇地发现，水杯里的水竟然是温的。老公临出门前仍然按照老习惯给她提前准备好了一杯开水呢。温的？唐小宛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大约四十度的样子。她快步来到厨房里，试了一下暖水瓶里热水的温度，大约九十度的样子。两者相差五十度。五十度，五十度，以水杯的保温性能，唐小宛估计老公给她倒水的时候应该是在两个小时前，也就是凌晨四点左右。

副局长王春和给唐小宛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关切地问：“小唐啊，昨天晚上我和子谦兄还在一起加班，看着他还好好的，没想到他竟然生病了。唉，你说说，你说说，现在中央三令五申指示要精简会议、精简文件、提高办事效率，可是事实情况呢？却是会议越来越多，文件越来越多，根本没有时间办事，更别提什么效率了，反而弄得大家都很疲惫。奥，对了，子谦兄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啊，竟然要请一个月的病假。他们科那一大堆事情还需要他处理呢。我正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没有想到你竟然来了。你没有陪他一块儿去看病？”

唐小宛暗自吃惊，心想：“子谦请的是病假，可是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病啊。难道他把病情瞒着我？也不会啊。子谦每天吃饭、睡觉都很好的，尤其是睡觉时打鼾还是那么响呢。或者，或者是突然查出什么病、本地医院治不了？也不会啊，毕竟外出看病是需要花费很多钱的。由此看来看来，子谦请病假是假的。”

唐小宛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她笑着对王春和说：“多谢王局长关心。这些年来，您一直对子谦照顾很多，子谦经常在家里说起呢。”

唐小宛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王春和打断了。

王春和说：“去去去。什么局长不局长的，你也别您您您的，我受不起啊。当年我刚上班的时候，子谦兄就是我的科长呢。你叫我春和老弟就行。”

唐小宛微微一笑，说道：“那可不行，局长就是局长，可不能乱了分寸。”

王春和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说道：“李景明局长就在隔壁，我是副的，就是一个干活的。嘿嘿。”

唐小宛说：“这一次子谦走得比较匆忙，没有来得及当面向你请假。本来，我也是要和他一起去的，可是你也知道，子谦这个人比较心细，他说家里还有很多事离不开我，所以决定他先自己去看看，视情况而定。虽然是一个小毛病，可是他自己有点儿压力了，出去看一看，也正好让他放心。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我，让我专门过来向你请假。”

王春和一听，面露难色。他说道：“虽然子谦兄临走前把科里的工作提前布置了，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的员工的思想境界比起咱们那个时候差远了，什么事情都分得一清二楚，不肯多干一点儿活。被逼急了，他们就会嚷嚷这个不是他们的岗位职责、那个不是他们的岗位职责。哼，什么岗位职责？他们也不看看，岗位职责的最后一条是完成领导临时交办的任务！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逼得我和子谦只好每天哄着他们干。你说，能不累么？现在倒好，子谦竟然甩手就走了。”

唐小宛恭维道：“有你在这儿坐镇，工作一定差不了。”

王春和笑了，说道：“但是，还是身体要紧啊。俗话说的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我都想找个时间出去放松几天，可是工作不允许啊。你回去以后，和子谦兄说，让他好好看病，好好休养，单位的事儿他就暂时别操心了，这儿有我呢。”

唐小宛赶紧称谢，说道：“刚才我也说了，子谦有点儿心理压力，怕人打扰，这一个月他可能关机。”

王春和先是愣了一下，进而大大方方地说道：“没想到子谦兄竟然这么心小，那好我记下了。等他痊愈归来，我再去看他。”

从王春和副局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唐小宛马上给她在公安局工作的弟弟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查一下小区、公路的监控录像，看看冷子谦到底去了哪里。

三个小时以后，弟弟回了电话：“子谦哥从你们居住的小区步行出来以后，顺着公路先往西走了两公里，转而向北走了三公里，接着又向西走了十公里，一直出了市界，之后就看不到了。姐，子谦哥这是去哪儿啊？你们吵架了么？”

唐小宛宽慰弟弟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已经懒得吵架啦。今天你姐夫休息，说是要外出拉练拉练，我不放心呢。”

“冷子谦啊，冷子谦，一个人跑了，到底是为什么呢？”唐小宛有些想不通。

七月三十一日那一天，唐小宛早早地起了床，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收拾打扮了一下，然后做了两碗面条，每个碗里放了一个荷包蛋，端到餐桌上，在下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等着。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门铃没有响，也没有敲门声，那两碗面条早就僵住了、凉了。唐小宛默默地起身，把面条倒掉，开始细心地准备午饭。

唐小宛做了两道菜、一个汤，分别是清蒸鲈鱼、清炒芹菜以及西红柿炖牛肉。另外，她还蒸了六个红枣红豆糯米糕作为主食。她仔细地装盘、摆盘，然后在餐桌下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等着。

一直到晚上六点，门铃没有响，也没有敲门声，那些菜早就凉了。唐小宛默默地起身，把菜放在冰箱里，开始细心地准备晚饭。

唐小宛做了一锅八宝粥，炒了一个京酱肉丝，炝藕片，一块豆腐乳，主食是用鸡蛋液裹好的煎馒头干。她仔细地装盘、摆盘，然后在餐桌下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等着。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门铃没有响，也没有敲门声，那些菜早就凉了。唐小宛默默地起身，把菜放在冰箱里，开始细心地准备夜宵。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接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

唐小宛的眼泪，瞬间流成了两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