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把手

周四晚上八点，正在参加一个酒宴的副局长李清扬接到单位办公室主任刘小武的电话通知，周五早晨五点在某旅行社门前集合，局长董川唐将带领局领导班子成员及部分中层干部到外地参观学习一天。由于刚刚调任不到一个月，对单位上的人、事还不熟悉，李清扬虽然是排名第一位的副局长，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单位“二把手”，但是刘小武在电话里并没有提供这次参观学习的具体计划和安排。李清扬曾经干过办公室主任，知道此类参观学习需要提前与对方单位沟通交流数次才能确定最后的行程。下午下班前，李清扬见过局长董川唐，但是董川唐并没有提这件事儿。

李清扬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头脑仍然很清醒。回到家以后，他向妻子说明了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因为妻子反感他身上的酒味，就主动抱着被子到第三个卧室睡觉去了。妻子却在客厅里嘱咐了一句：“你一定上好闹钟，别误了事儿啊。”李清扬答应一声，把手机上的闹钟设定在四点三十分。按照他的计算，起床洗漱需要十五分钟，路上开车需要十分钟，提前五分钟到达集合地点。作为单位的二把手，去得太早了，有可能被人认为是在进行监视；去得太晚了，有可能被人认为是在摆架子。

然而直到李清扬被一场噩梦惊醒，已经是周五早晨四点五十分，手机闹钟竟然没有响！李清扬吓了一跳，赶紧起床，来不及洗漱，跳上车，向集合地点疾驶而去。在路上，李清扬曾经打算给刘小武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等几分钟，可是转而一想，一旦车上的人发现他这个单位二把手未到，估计会主动打电话询问他的。但是李清扬并没有等到这个电话。

当李清扬急匆匆赶到集合地点跳下车的时候，时间是五点零三分。他刚刚长舒了一口气，却马上惊奇地发现集合地点空荡荡的，既没有租用的旅游大巴，也没有人！李清扬脑门上开始出汗。听错集合地点了？没有啊。旅游大巴还没有来？可能性不大。局里的其他人都还没有来？更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旅游大巴已经载着局里的其他人走了！

为了验证这个判断，李清扬用目光四下搜寻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身披红色马甲的环卫工正在打扫街道，于是走了过去。环卫工说：“是啊。刚才有一辆旅游大巴停在那儿的，还有一二十个人。刚走了几分钟。”

李清扬茫然回到车里，把公文包扔在副驾驶座上，然后在后排座位上躺了下来。他拿出手机检查了一下，没有未接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微信信息。他又检查了闹钟设置，终于发现了闹钟没有响的原因。李清扬错误地设置成了下午四点三十分。

“该死的！”李清扬恨恨地骂了一句。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车窗正好照耀在李清扬的脸上，把他弄醒了。李清扬打了一个哈欠，习惯性地伸了一下懒腰，手脚却被车门挡住。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抓过手机，时间已经是早晨七点三十分，仍然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相关短信、微信。按照旅游大巴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计算，董川唐他们已经跑出去大约二百公里了。李清扬不禁苦笑了一下。

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很多，上班族们为了赶时间都很拼命。树上的一群小鸟叽叽喳喳，似乎在召开什么重要会议，正在争论不休。突然，鸟群似乎接到了命令，骤然安静下来，紧接着“忽”地一声飞走了。却有一只小鸟儿落了单。它望着鸟群远去的方向，神情茫然，犹豫了一会儿，才好像下定决心，朝着鸟群飞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清扬走到附近的一个小吃摊前，摊主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油条、包子、面饼、馄饨、豆腐脑、咸粘粥、淡粘粥，应有尽有。先生，您想吃点儿什么？”

李清扬盘算了一下，油条、包子、面饼、豆腐脑、咸粘粥、淡粘粥都是现成的，唯有馄饨需要现煮。

摊主说：“先生，煮馄饨大约需要十分钟，您不需要赶时间么？”

李清扬笑了笑，答道：“我今天正好清闲。”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了，汤里放了一点虾皮、紫菜和香菜。李清扬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尝了一下，不由赞叹道：“好汤！”

摊主以为李清扬说“好烫”呢，就提醒道：“先生，馄饨刚煮出来，就是很烫的。您可以等一会儿再吃。”

李清扬笑了笑，说道：“我是说你做的馄饨，汤味道很好呢。”

摊主一下子羞红了脸。

这顿早餐，李清扬足足吃了半个多小时，又在那儿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又回到车里。

李清扬开始犯了愁。单位，是不能去的，否则很多人会问“李局长，你怎么没去参观学习啊”这样的话。家，也是不能回去的，否则妻子和孩子会问“你不是说去参观学习了么”这样的话。

李清扬一路向西，漫无目的地开车一口气跑出去大约五十公里。他先由一条国道转到了一条省道，再由省道转到了一条县道，再由县道转到了一条乡村公路，终于在路边一个很大的水库旁边停了下来。那儿有几个人正在偷钓。

李清扬一直等到天黑才回到家。说来也很奇怪，在这一天中，他虽然接了不少电话，但是竟然没有一个是局里人打来的。

下周一召开的局领导周会，照例由董川唐局长主持。董川唐一个人单独坐在会议桌的一侧，李清扬作为二把手带领其他局领导成员坐在对侧。董川唐局长重点部署了本周的一项重要工作，即各分管领导结合参观学习的情况，对标先进单位，严格按照考核标准，做好定位，找准不足，拿出具体的整改措施。董川唐洋洋洒洒讲了一个小时，临近会议结束的时候，他突然看似不经意地问了李清扬一句：“李局长，上周五的参观学习，办公室通知你了吧？”

会场上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其他领导立刻停下来。

李清扬心里一阵冷笑，也看着董川唐，但是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他答道：“是的。刘小武主任上周四晚上八点通知我的。”

李清扬之所以专门强调“上周四晚上八点”这个时间，显然有他的用意。

董川唐一下子提高了声调，厉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到？”

会场的气氛开始让人感到窒息。

李清扬把身体前倾，眼睛盯着董川唐，故作神秘地说：“局长，我正向想你汇报呢。就在上周五凌晨，我遇到了一件可怕的怪事！”

会场上一阵轻微骚动。

董川唐铁青着脸问道：“什么怪事？”

李清扬把身体后仰，靠在椅子背上，不慌不忙地说：“我突然遇见鬼了！”

会场上有几个人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董川唐威严地扫视了一下会场，会场立刻又恢复了安静。

李清扬接着说：“我梦见一个鬼突然向我扑来，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想置我于死地。我拼命地挣扎，试图摆脱那个鬼，但是那个鬼根本不肯罢手。幸亏我年轻力壮，与鬼相持一段时间以后，鬼渐渐体力不支，才狼狈逃走。可是我一睁眼，竟然已经是早晨四点五十分了。我赶紧开车往集合地点跑，到那儿的时候正好五点零三分，然而你们已经走了，竟然没有人通知我一声。”

会场上出现了可怕的宁静。所有人的目光先是集中到了董川唐和李清扬身上，然后又快速移开。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主任刘小武想打破这尴尬的场面。他先是轻咳了一声，然后笑着对李清扬说：“李局长，你不要在意啊。上周五董局长也是晚了一分钟。他上了车以后，我们又等了你一分钟才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