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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花》是贾平凹的小说,极花是作者杜撰的一种生物:类似于青海的冬虫夏草,也就是一种虫子,长得和青虫一个模样,褐色,有十六只毛毛腿,他们叫毛拉。毛拉一到冬天就钻进土里休眠了,开春后,别的休眠的虫子蜕皮为蛹,破蛹成蛾,毛拉却身上长了草,草抽出茎四五指高,绣一个蕾苞,形状像小儿的拳头,先是紫颜色,开放后成了蓝色,他们叫拳芽花。
私下认为,所谓的极花,原形是商芝,不信请看百度:商芝即蕨,分布于陕西商洛各地,因丹凤县商山而得名。商芝呈淡紫色,雅称紫芝。因其幼芽远瞧似鸡爪,近看像拳头,又叫鸡爪、拳芽,是一种含有异香、营养极为丰富的野生名菜。商芝仅产于商洛山区,丹凤居多,宜食用期限短,商山四皓隐居商山时,采之果腹,赐名商芝,故声名大震。
读者皆知,贾平凹小说中的清风街,原形为其老家棣花街,方言叫(ji)花,由此知书名《极花》寓意。小说描述:县上、镇上广告牌竖得到处都是,尤其是镇上笸篮大的字写着:极花之都。可见作者热爱家乡,宣传家乡的情感归宿。小说没有实写商芝,一则为增加其神秘感和阅读兴趣,因为小说不比科学文献。二是出于对物种的保护,如果《极花》畅销的后遗症是商芝灭绝,那万不是作者想要的结果。
《极花》写了女孩胡蝶从乡村到城市,再到被拐卖为人妇,强迫为人母,后被警察解救,复回到有着她骨肉的乡村。作者没有细述胡蝶被拐之初如何殊死反抗,也没有渲染乡村如何贫困蛮荒,甚至买主黑亮何等不堪,小说情节并不曲折跌宕,反映的是边缘化的人与生活。“那个夜晚,在窑壁刻下第一百七十八条道儿,乌鸦叽里咵嚓往下拉屎,顺子爹死了……”,寥寥数十字,如开启一列火车远行的征程,主人公被禁锢,屈辱、愤怒、痛苦、无奈,生存环境贫穷、荒僻、死寂皆跃然纸上。
想到“生物链”一词的时候,你愿意为了一个生命去饿死另一个生命吗?我们斤斤计较着对错、贫富、高贵与卑微,而在无穷大的宇宙中,我们都是生命之尘。当今看着人口“断崖式下跌”一词的时候,当年那些叫嚣着“一票否决”,挥着锄头等武器,去违反计划生育家庭抓人、扒房、拉粮的基层工作人员,有没有觉得曾经的正义,在今天看来就是罪恶?作为读者,我们为胡蝶的遭遇感到痛惜,但作为黑亮的家人,同村族人,甚至胡蝶的孩子,他们也许会赋予牺牲、奉献、慈爱之类的词语来赞美她。
传宗接代,养儿防老观念在农村根深蒂固,从事重体力劳动对男性有着刚需,重男轻女思想见怪不怪,在男女比例失调的天平中,农村男多女少更加偏斜。好事者把男女按优劣分作四个等级,A男娶B女,B男娶C女,C男娶D女阶梯排列,城市A女是剩女的源泉,农村D男则是光棍的主流。城里人关起门过日子,不大关心他人得失福祸,农村人则喜欢敞开大门说长短,暂不说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就是男大当婚背负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罪名就足以压弯一些人的脊梁,既然有“买妻”需求,势必催生拐卖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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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出生在村前有三个峰头的营盘村,爹死得早,娘卖了家里的一间房子和陪嫁,以及祖辈传下来的铜脸盆锡酒壶等,也供不起她和弟弟念书,撂下她休学照顾刚上初中的弟弟,娘独自去城里收破烂,她要赚钱,发狠心供养一个能上大学的。
弟弟考上了县中在学校吃住,胡蝶就到城市来帮娘,娘收破烂,她拉架子车。她穿着别人送的小西服,感觉自己是城市人了,应该有城市人的形象。染了一绺黄头发,又买了高革鞋,娘和她闹过之后又抱着她哭,说女要富养,第二天主动给她买了裤子,于是她不再恨娘,而是决定去挣钱,减轻娘的负担。
胡蝶渴望早点挣钱,但做梦也没想到,漂亮的她在菜场买菜时却成了人贩子眼中的猎物,为胡蝶的单纯感到惋惜,也为人贩子的阴险感到可憎。人贩子是空中老鹰,胡蝶是院里小鸡,老鹰抓小鸡,永远是宿命,不同的是,哪只老鹰抓了哪只小鸡?
房东老伯的儿子青文,大学生,爱好摄影,出现的场景很少,却是亮点,他是涉世未深,清纯无瑕的农村姑娘胡蝶心中的白马王子,是她青春记忆的一抹靓丽色彩。
黑亮把买来的胡蝶关在窑里,尽量迁就,没有急于逼她从女孩到女人,说明黑亮是爱她的,人性的。黑亮父亲不愿再迁就,村里人也不愿再迁就,芳龄二十的女子,被一群男人像捆绑一只兔子,或是一袋粮食样五花大绑在长櫈上。之后,她怀孕了,逃不远了,从而获得自由。快一年了,她第一次走出窑门,像走出坟墓,更像再生。
买方黑亮是这起贩卖妇女案的原凶,触犯了刑律,作为犯罪分子,他灵魂是丑陋的、精神是肮脏的,应该被推上法庭的审叛台,捆上道德的十字架,接受应得的惩罚。但作为读者,你舍得这样对待黑亮吗?他花三万五买回一个叫做媳妇的漂亮女人,除了怕她逃跑而限制人身自由外,其实把她当神供着,半年多每天晚上睡地板也在所不辞。
在偏远的屹梁村,有文化有手扶脱拉机还开着杂货店的黑亮可谓有经济头脑,他家的日子算好,邻居老人去逝,他放下手中活计,主动帮忙料理,他和石匠父亲及瞎子叔叔只吃土豆和耀得见人影的豆钱粥,却特地给买来的媳妇从镇上买回白面馍,她不让他亲近,他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把她的脚趾含在嘴里……
如果有错,该怨黑亮他们出生在穷乡僻壤,记得有文写到,如果可以选择出生地, 99%的人都会选择北上广深这样的繁华文明之都,次之也要东南沿海,而西北和东北则变成巨大荒原。上帝把一部分人扔去乡野,是那里更需要坚强的生命,让他们去磨练,去改造。人们不该对黑亮他们投以鄙夷之色,我故乡的村子,比书中描写的好几倍,但附近的青年,依然难找对象,计划生育,流失的多是女孩,农村姑娘本来就少,有的还嫁去外地或者城里,好不容易有个初中缀学的,家门槛就有被媒婆踏断的光景,介绍的小伙子先拼硬件,房车皆有,其次才看长相学历人品,最后定聘金,少则六万六,否则八万八,如果姑娘家在山沟,十万元一个字都不少,至于十套八套的衣服,三金首饰、七姑八姨的礼尚往来等不在话下。弹嫌是买主,女方要这要那,还是想嫁的,不想嫁的就说娃还小,暂不考虑。周围村子没有买来的媳妇,一则毕竟那是犯法,没人敢试,二则交通便捷,买来的媳妇怕是守不住。大姑娘成了金疙瘩,嫁去婆家也会被宠着,但如果有个适婚兄弟,日子就好不到那里去,父母的附加条件是发动婆家人脉,帮兄弟找对象,甚至把这作为女儿是否顺利出嫁的筹码。无权选择出生地,更不能选择父母,没有成为黑亮胡蝶那样的个体,不是优秀,而是幸运。《极花》中娶妻难并非屹梁村个案,而是北方农村一帧缩影。
黑亮爹作为黑亮的同谋和“帮凶”,防止胡蝶逃跑,白天锁了窑门,钉死窗户,晚上在窑外蹲守偷听,却给她做最好的饭食,舍不得让她干活,也从不进她的窑去。早年为了给瞎子弟弟娶邻村石匠的傻女儿,给石匠当徒弟,后来为了儿子的婚事,怀里总揣着媒鞋。免费给村里做石磨井圈,做象征能引来媳妇的石头女人,她恨给胡蝶拿来苦楝子,想帮她打掉黑家血脉的麻子婶,但得知麻子婶因“走山”昏迷多日后,还让胡蝶提一袋子土豆去,给半语子叔做一顿饭,指派黑亮晚上开手扶脱拉机帮圆笼拉买来的妇女,却不收圆笼给的一千元钱,由此可见,黑亮爹是一个有手艺的善良人,宽厚,包容。
黑亮叔是瞎子,他把地里家里该干的体力活都干过了,没事干就推磨子,半夜里还给毛驴添草料,唯恐把自己闲成多余的废人。本书写黑亮叔的笔墨不算太多,却向人们传递了一种精神,即存在价值就是奉献,记得有人说过,你所在的地方,就是中国!我们很多人喜欢谦称弱势群体和小老百姓,不厌其烦地夸张自己的无助,却忽略自己应守的本份。在那个缺水的地方,没不过盆底的洗脸水,黑亮爹洗了黑亮洗,轮到瞎子叔时,只能用湿毛巾擦擦了。他总是干活在先,享用在后,被侄儿黑亮指拨着,却从无怨言,这是隐忍,更是胸怀。
贾平凹小说中的乡村,常会住着一个高人,在《极花》中,高人是村里班辈最高的老老爷,他年轻时当过民办教师,转不了正,就回村务农了,每年春耕,他第一个开犁,村里舞狮子,他最后点睛,爱看历图、观天相,不懂天文和周易,却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以德高望重之尊,主持着周围的公平正义,起初,他似乎同情被关在窑里的胡蝶,给她说宽心话,给她手绘地图,但后来却认为胡蝶该留下来,生儿育女,两害相权取其轻,苦了她一人,却给黑家父子圆满和希望,给沉寂的村庄涂抹一层光亮。
有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披着衫子的村长,他只要有一张钱了,就要把钱贴在额颅上,唯恐谁不知道。给村民办事,别人送他一条裤子,他一面炫耀,一面抱怨没给配双鞋。其虚荣、贪婪可见一斑。村长是中国级别最低的官,但却是绝对的实权派,城郊的村官,占着地利优势,其土豪奢华让县官和大款也感莫及,偏远山村,男人外出务工,留守妇女就成了村级官员的福利。即使在还没通电的圪梁村,村长也是一幅人上人的作派,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帮村民圆笼买媳妇,强行多要五千元,霸占村里的稀缺资源——女人,长辈立春尸骨未寒,就急于占有寡妇訾米,亏得见多了男人的訾米惩恶有术,把亡夫的牌位放在床中间,才把不可一世的村长吓退。
小说还成功地刻画了麻子婶、半语子、立春、腊八、訾米等众生相,每个人都极其传神活现,缘于作者文功高强,就像拿一块平常布料,顶级服装设计师就能做成漂亮衣服。
立春腊八二兄弟分家,把买来的訾米按买价再分配,而訾米竟无所谓和谁过,甚至在他们二人因走山同时遇难后,她把俩个都视夫君埋葬,读到此处,忍不住感叹:文学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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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叫《极花》,初以为是用主人公的名字,后知不是,书中与极花有关的内容不算太多,从而感觉极花如主人的一件礼服,价格不菲,能穿的场合却不多,平时就安静地挂在衣柜里,必要时彰显主人的身份与品味,记忆一个场景,一段时光,一片感情,不多,唯珍贵。
血葱,是该书除过极花之外的另一重要生物,以我之见,该葱原形为两广常见的红皮葱,味道辛辣,仅作调料提味,至于其神奇功效,读者切莫信以为真。
作者多次写种植血葱、买卖血葱、吃多了血葱,或许想要表达当今社会人们血脉偾张的欲望,对权力、名利、以及生理渴求,过渡贪婪,必成隐忧。立春、腊八两兄弟做血葱生意,最后却因血葱而死,是应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魔咒,还是大自然对人的报应?
本书结局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警察颇费周折地解救了胡蝶,却无意给她的身心造成巨大伤害。在警察眼里,黑亮是贩买人口的罪犯,应该受到打击,但却无意帮了他,胡蝶再次回来,已把这个留有她骨肉的地方当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