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中梦想的人

选中梦想的人

收破烂的诗人

大约是在1998年的夏天，午后，忙于看孩子做饭的我，忽看见某电视台在播关于诗人高原的纪录片，我还是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个大概。其中有个细节，是说因为贫穷和无工作的原因，已成大龄青年的高原，又一次相亲失败了。

此前，我在杂志上看到过关于高原的报道：高原出生于山东某县的农村家庭，几次高考落榜后，便来到省城济南，盼望能在这里寻找到机会。干过建筑工，扫过马路，替人看过夜摊后，他看到收废品可以收到很多书，便干起了这一行当。

“收破烂让我博览群书，写诗让我忘记贫穷与挫折。”在济南的十年里，他在重要刊物上发表了大量诗，小说和散文、文艺评论等，出版了诗集《一只风筝》。

“家乡用一团泥巴捏一个我，我以一声啼哭嘹亮乡土。躺在温柔的沙土襁褓里，我哭、我嚎、我蹬、我挠……”我熟记着作者这段话，带着小小牵挂，断断续续从过期报刊中，零零散散地得知：高原用收破烂挣来的钱，供弟弟读完研究生；高原走进了某师范大学中文系，自费的；高原和一个爱慕他的女子结婚了，生了一个名叫诗梦的女儿。我这颗读者的心，终落了地。时光如梭，十几年后的某天，忽想起高原这个名字来，并百度了一下，噢，连跳三级的高诗梦，被新疆大家录取了！高原他自己已是一名资深编辑了！

怀揣美好梦想的高原，从打工者变为城市的一员，艰辛又艰难地完成了人生兑变，这让我想起了《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一个由揽工汉到煤矿工人的命运改变。后者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前者却是活生生的事例。让梦想变为现实，是不屈灵魂决绝追求的结果。当今的打工者，越来越被城市原住民所接纳和认可，特别是随着工匠精神的深入，凭手艺吃饭的人越来越紧俏，渐长的工资和各项政策的优惠，让他们真正有了被尊重的感觉。

假如我能行走三天

张云成的事迹，我是在《中国青年》杂志上看到的。

张云成，黑龙江省五大连池风景区某村人，他和他的三哥都是进行性肌营养不良患者。他脖子以下几乎无法动弹，不能自己拿衣服端杯子，甚至赶不走一只苍蝇，他只能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笔尖，一天下来，他最多写200字。张云成7岁开始自学，12岁开始自学写作，16岁接触高中课程，21岁接触大学课程。1998——2002年间，写出他的励志作《假如我能行走三天》，封面上的他倚坐在那里，瞪大眼晴，满是对外面世界地憧憬和渴望。后来，在好心人的帮助和资助下，他又学会了电脑，打字用的是五笔输入法，这常人都难学会的五笔字型，他学起来更是困难，他不仅学会了，还很娴熟。

张云成的事迹在全国激起了强烈的反响，也先后获得了很多荣誉：2003年，被评为年度励志人物，2007年获得感动中国网商奖等。先后加入了黑龙江作家协会和中国作家协会。2012年他的第二本书《换一种方式飞行》出版，有韩文版和台湾繁体字版，并获得了由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审的“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奖”。

在《假如我能行走三天》里，他这样安排这三天：假如我能行走3天，我将自己穿衣，洗脸，并且即使晚上整夜不睡，也要替妈妈给三哥翻身，给妈妈减轻负担，让妈妈睡一个完整的觉；假如我能行走三天，我会去拼命干活挣钱，给妈妈买她最爱吃但舍不得买的香蕉，让妈妈过上幸福的生活；假如我能行走三天，我将补上这些年来对父母家人所欠下的一切。”张云成是不幸的，病患剥夺了他所有的美好，他又是幸运的，有那么多好人帮助他，有那么热心人鼓励他。他来过，病过，痛过，奋争过，也精彩过，他用努力延长了生命，用作品延伸了经历，用自强自立兑现了梦想。

剪花娘子库淑兰

1980年，在陕西咸阳旬邑县，一次民间剪纸艺人摸底和考察中，库淑兰的剪纸引起文化馆文为群的注意，其剪纸风格构图大胆，人物形象饱满，色彩鲜红。此后，他便经常带着色纸去看望这位老人，以激发她的创作与想法。

喝着苦水长大，就着辛酸成人的库淑兰，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六岁开始随母学剪纸作画。17岁就出嫁的库淑兰，婚后的生活并不好，艰难并没有泯灭她的天性，生活的缝隙里，她用手中剪刀，剪出了一幅幅生动的生活百态，包括牛羊猪狗，花草树木，房屋农具等，有的还配有或欢快或诙谐或哲理的歌谣，尤其是创造的“剪花娘子”精神符号与艺术形式，成为绝版。她把自己所住的简陋窑洞用作品打扮得姹紫嫣红，外人进了她家的窑洞，无不啧叹称奇，这是一个乡下妇女，为忘掉生活的不快，所创下的艺术殿堂啊。1996年，她被联合国科教组织授予“杰出中国民间艺术大师”的称号。2004年，她在家中病逝，几年后，库淑兰剪纸纪念馆也建立，馆内展览内容广泛，以富丽堂皇神秘诡谲，浪漫夸张的手法，引来络绎不绝的观赏。

梵高说：“我认为伟大人物的历史就是悲剧，他们不仅在活着的时候遭到很多阻力，而往往在成就得到公认时，他们已不在人间。”万幸的是，库淑兰不是个悲剧，她在老年时被命运待见，被世界认可，让现实生活中欠缺的她，有所补偿有所安慰。

这是中国版的“摩西奶奶”，她的事迹告诉我们，对梦想的追求没有年龄设置，对生活的热爱没有地位的设定，对一个有真正追求的人来说，每段时期都是年轻时刻，每个社会层次的人都有权力拥有梦想。

西北村妇的小梦想

我边做家务边听广播，是《我是演说家》——马慧娟的《跨界农民》，“跨界这个词，像白米饭里的沙子，硌了我一下。”“慧娟，你一边干活，一边写文字，就是跨界啊。”“多一种跨界，就多一种可能。”“为了跨这个界，我挨得骂比我读得书多。”“有人说，你都穷成这样了，还写作？写作，跟穷有关系吗？”。这篇演讲让我顿生敬慕，立即搜看了《西北村妇的小梦想》，才算是了解了这位农妇。

马慧娟，宁夏泾源人，回族农民。干农活时，只要一闲，她就摁手机，在QQ空间里写东西。6年来摁坏了7部手机，写出了40余万字的散文随笔，被称为“拇指作家”。2016年7 月，参加北京卫视《我是演说家》，感动了无数人。刚开始写作时，外面闲言碎语多，家里也没有谁支持，她咽下所有委屈并没放弃，因为她不想在看不到未来，无尽的重复和劳累中，一天天老去。她有一个不一样的梦想，就是写写关于自己生活的喜怒哀乐。“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这样过。”这句老歌词仿佛就是马慧娟的心底呐喊，她用手机来记录真实生活和人生感悟，是想让梦想有段好路走。她的坚强意志和乐观心态，让顺利出版的《溪风絮语》一书，文字地道淳朴，行文自然流畅，慢慢讲述着关于家庭亲情，及童年记忆的琐事，字字句句富有人间真情，篇篇幅幅富有生活真味。

马慧娟是个玩手机的女人，却没变成手机的牺牲品，玩出了成绩玩出了梦想的实现，玩出了想要的那个精彩世界。运用好了，手机会是你最好的陪伴，而不是羁绊；利用好了，网络媒体，是众多无门路无背景底层人出彩的地方。2018年，马慧娟成为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从黄土地走进了人民大会堂。

我是范雨素

初听到范雨素这个名字，是在2017年5月份的《锵锵三人行》中，刚开始并没在意，以为又是一个网红而已。当听到“我的生命是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时，我的心哆嗦了一下，读过那么多描写命运的句子，而这一句像钎子，凿疼了我的心。

范雨素，湖北襄阳人，在北京做育儿月嫂，1985年，在老家做过乡村小学的民办老师，因不能忍受乡下坐井观天的枯燥生活，于1993年来到北京想看大世界。几经辗转，在看不到理想火苗的状况下，便草草嫁给了一个东北人。生了两个女儿后，最终受不了酗酒丈夫的家暴，带着两个女儿自己打工生活。范雨素租住在东五环外的皮村，与几十位文学兴趣的打工者组成了文学小组，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写作。“活着就是做点和吃饭无关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她还说，一路走来吃了很多苦，她的心好像变得很柔软，写小说就是自己的精神寄托。2017年4月，她的自传小说《我是范雨素》一文在网上发表后，短时间获得微信文章10万+的阅读量，迅速走红。有两家出版社连夜打电话找她出书。2017年4月26日迫于媒体的追踪，范躲进了附近深山的古庙里，4月28日，她发微信希望媒体不要骚扰她和她的家人。

突然爆红的命运重新“装订”了这位44岁的乡村女性，被捧被贬被质疑被热议。殊不知，眼下的这个世界，热度再高的人和事，至多各领风骚三五天，在吃瓜群众的蜂拥中，范雨素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只想以乡下人的原生态活着。

如果拿“文学”的眼光来评价《我是范雨素》，它够不上精品，如果拿“生活”的尺子来量《我是范雨素》，它是正品。这是一个倔强而柔韧的生命在生活的底层，苟且中却不忘诗和远方的真实经历。每个人的出生境地不一样，经历也不同，一个生到泥坑里的娃，当他吭哧吭哧爬出坑时，那个生在平地上的娃早已登上了山顶。人们评判成功的标准是看你站到了哪个生活山头，而不是以你为生活尽力了多少真诚了多少当标准。在没有背景、资源、人脉的情况下，一个打工的中年妇人，竟还有一颗朝圣文学的心，这是珍贵的，更是可敬的。

“我的生命是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这句话里，有三分自嘲三分无奈三分豁达还有一分期待，有俯瞰众生的超脱有对命运通透的感悟。一颗被残酷生活拆得七零八落的心，还能平静地坐下来写小说，1000个人中有几个？一个被日子揣得鼻青脸肿的母亲，还紧揣文学梦想，100个人有几个？

我喜欢《我是范雨素》，我敬佩范雨素，我学习范雨素，写此文支持范雨素和她的文学伙伴们。

梦想是另一种庄稼

对于高原，我除了祝福还有钦佩，他是打工族里的翘楚，他把自己“编辑”得准确又精确；对于张云成，我时常关注他的微博，读读他的文字，是我遥远的敬重与祈祷；我为“摩西奶奶”库淑兰欣慰，她的生命在纪念馆的作品中继续闪光；马慧娟以后的路是宽敞的，愿她的写作和她种的庄稼一样好收成；我和范雨素有相似之处，她在皮村打工，我在凤城打工，我们都在底层挣扎，热爱着文学崇拜着缪斯。

他们的感人事迹，在我生命的不同时期，以不同的闪光点，来引领我激励我启迪我激越我。他们是选中梦想的人，在人生的文档里，年年岁岁地复制粘贴着努力与执着，面对失败与偏见，哭过恨过痛过，最后还是抱紧想要的梦。他们是我人生的榜样，旗帜一样一面面飘起，一回回影响着我。梦想是让人在人间留个好名儿，留个好影儿的；梦想是让人与众不同的，而梦想之路是漫长的，需要一颗颗热爱它的心，长年累月地来维护来呵护来追索。他们是散落于命运角落的无名花草，偏僻的境遇里，他们用顽强的生命力，使劲展叶伸枝，成为蚁族中的胜出者。

高原是山东的一名农家男孩，通过自学改变了人生境遇；张云成是来自黑龙江农村的残疾人，以自学加写作，赢取了热爱生命的奖章；心灵手巧的陕西库淑兰，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老妪，生于庄稼地殁于庄稼地；在精神上不安于现妆的宁夏马慧娟，仍是农田的守护者；范雨素是北漂的湖北农妇，是妈妈是写者。这就是一张中国农民当下生存的图谱啊！

广袤土地是他们的生命来处，农村是他们的出身背景，农耕是他们的生命渊源，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是他们奋斗的基因，想握一握梦想的衣襟是他们的灵魂ID，勤奋是他们一贯的秉性，倔强又是他们性格可爱的一面。留守乡村也好，漂泊于故乡外也好，无非是想获得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更好地体现自己的价值，他们想收获两重庄稼，一是大地上的五谷，二是心底里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