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后面的那口水井,每隔几年要淘一次。炎炎夏日,周边的邻居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地淘井。大家轮流先把井水提干,由一位壮劳力身捆绳子,踩着井壁下到井底,用铲子把沙泥枯叶一类的东西,一筲一筲地清上来。泥沙凉凉的像冰棍,我们小孩子扒拉着,时不时找出打火机小分币之类的惊喜,这是打水者不小心掉下去的,有时还有小螃蟹小青蛙呢。
井淘完后,半天功夫,清而甜的水又蓄满了,爷爷说,这井啊,越淘越旺越好喝,像人一样越忙活越有精神头,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邻人们欢欢喜喜地往家挑水,图个清凉图个清鲜,母亲也挑来两筲,把西瓜甜瓜黄瓜放进去凉着,专等拔猪草的我们回来吃。新淘后的井,很快又静寂下来,天涝时水位会上升一些,天旱时水位会下降一点,从未有干涸时。这井,像村里的一口人,亲切而负责。
我十多岁时,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见我们能吃上黄黄的玉米煎饼和暄暄的白馒头,母亲会说起缺吃少穿的艰难时日,末了会拍拍麦瓮和米缸说:“人呀,是一骨节一骨节地熬,日子过得这么好了,要知足啊。”我结婚后,常为工作孩子忙得焦头烂额,母亲见我如此狼狈,安慰我说:“人啊,是一骨节一骨节地熬,别急,慢慢来。”听着母亲这句絮叨,自己心一横牙一咬,什么难事都挺过来了。
刚练笔时,自己薄薄的功底摊不出几张饼,被挤兑被非议被贬损是常事。我硬是挺直心气,不急不恼不争不抢,一年接一年地练下来,先有了野花后有了百卉,体味有了青梗语感有了花伞,这是岁月帮我熬出来的文字筋骨啊。
淘过的井多了水脉多了甘甜,熬过的人生多了深邃多了心劲,这是立世的底气成事的资本。
美丽的提示
姐姐上初中时,我上小学。姐姐的学习成绩不好,唯独作文好,她常向我们炫耀她那得了高分的作文。一个暮春傍晚,姐姐领着我到邻村去看电影。路上,我们慢慢走慢慢说着话,无意中,我向姐姐背了一段从《小喇叭》里听来的朗诵诗,姐姐高兴地说:“你要学着把这些好句子,专门记到一个本子上,这对你以后写作文有好处。”我当时似懂非懂,只是照实做了,却没坚持多久。几年后,我才逐渐养成了摘录的习惯。
是姐姐给了我“读书笔记”的最初概念,是那个暮晚的微醉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提示,预示着我将与文字有着绵绵相约。
如今,我的姐姐早被沉重的生活磨去了文学情怀,只是偶尔闲聊时,姐姐还有某种眷恋。我常忆起姐姐给我的那个美丽提示。我和姐姐有着共同的文字DNA,在语感上也同频共振,这是我们为家族积攒的小美德,也是为个人添加的小情趣。
莫笑他人低
那一年,她与未婚夫分了手,是她先提出来的,一个时不时拈花惹草的人,托不起她的真情。这成了村里很惹人非议的事,特别是自家婶子,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相,风凉话说得比外人都恶毒。当听说对方又找了谁家的闺女时,兴奋的婶子借挑水为由,故意和她母亲说起这件事,直夸那女子有多好多好,那手势那语调像中了彩票。母亲表情难堪地与婶子小心地接着话茬。她刚接了一批服装的活,正忙得不可开交,可听着婶子那瘆人的笑声,她真想冲出去质问一声“你和谁是一家人啊?”
多年后,她和丈夫在县城开了一家服装店,边做边卖,日子过得忙碌殷实。某天晚上,婶子边哭边打来电话,说要借十万元钱。原来,一直游手好闲的堂弟,喝多了酒,把人打伤住院,需要二十多万元的赔偿,不然会坐牢。当她备好十万元钱的存折时,忽想起那年的风凉话,她犹豫了。在电话里与母亲说起这件往事,母亲说:“你婶子就那脾气,别怪她,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咱不能看着不管啊。”
六年过去了,那十万元仍没有还的迹象,看看依旧不成器的堂弟,看看婶子叔叔那苦巴巴的日子,她又心疼起来。不到九十九,莫笑他人有没有,别人家的孩子不省心,你的孩子或许更糟糕。
东家的儿子和西家的儿子同年高考,东家的儿子考了个高分,上了名校,西家的儿子考了个低分,上了一所专业院校。东家的母亲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处处夸自家儿子的好,并拐着弯说西家儿子的笨拙。话传到西家母亲的耳朵里,生气是难免的,只是乡里乡亲不想撕破脸,自家的日子自家过,自己的儿子自己爱。
三年后,西家的儿子到南方某城打工,几经沉浮后,自己创业成了小老板,几年后,有了一定的经验和人脉;四年后,东家的儿子凭借名校的身份,顺利找到了工作,也许是运气不佳,也许是恃才傲物,几番折腾,几乎到了啃老的地步,他的母亲再也好不意思夸儿子了。西家儿子听说东家儿子的遭遇后,借回家探亲之际,与东家儿子边喝酒边谈心,三天后,相谈甚欢的两个年青人双双南下,决定共同创业。东家母亲边抹眼泪边向西家母亲说着感激的话。西家母亲虽对此事有看法,可看看自家儿子高兴,她也就顺水做人情。
人没有看下一辈子的,一个人何时走低何时走高,谁也说不准。自己走低时不气馁,叫坚韧;别人走低时不踩碾,并适时地拉一把,叫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