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的初冬开了,早起,从草叶上拈些霜影当盐,为今天的忙碌调味,再从月季花瓣上撮些霜影当味精,为今天的三餐提鲜。悬铃木上的霜影当作音符,调适一天的的情绪,至于山坡上的霜影就留给鸟雀吧,它们飞累了会当茶喝。
满街的初冬开了,萝卜白菜们也出场了,我喜欢喊它们的芳名:晚菘莱菔,这是《诗经》给它们起好的,我应遵从先人的叫法。提回几棵白胖的晚菘,与五花肉欣然相遇,满屋子是远古的韵味。取一个大小适中的莱菔,削掉后部的五分之一,剜空,放几瓣蒜,浇水,再用细铁丝箍紧,弯个钩,挂于太阳下,不几天,蒜苗青翠,萝卜缨青绿,极富冬趣。若用一红皮莱菔,视觉效果更好。这是我从一篇文章里看到的,当时为作者的情调而拍案叫好,如今我也效仿,是为了让日子多层精致。
满街的初冬开了,没事的时候,我就听《百家讲坛》,从清朝秘史到红楼梦探轶,从李清照到民国名媛,听得唏嘘听得跌宕,听得不知今夕何夕。或者听《观复嘟嘟》,从南北朝到明朝,从荒僻乡野听到喧嚣都市,人与物有着不可说的渊源,每件文物有每件文物的绵长故事。暗自感叹马未都的博学,更要感慨中国历史的风云变幻。这互联网时代真好,我能随时倾听想听的内容,再无先前的被动与拮据了。
满街的初冬开了,我喜欢看一树一树的叶子,杏黄的叶子是形容词吧,与谁组合也是热情洋溢,那深红的叶子是名词吧,与谁组合也是名门望族,那墨绿的叶子是副词吧,可组合出推波助澜的情节。晴天里看落叶成堆,有诗的味道,雨天里看落叶成堆,有词的意境。干燥的落叶是只只麻雀,你一走近,它们就扑楞楞地飞,淋湿的落叶是小羊群,最好莫向前惊扰。
满街的初冬开了,我喜欢听老歌,打字的时候以单曲循环的模式,直听到耳畔起茧,才切换到下一首。不在乎歌词的模样,只在乎旋律的清浅,那些记忆在老歌里低回婉转,又慢慢变淡。诸多体味在老歌里成美成景,又集结成内心的驱动力。五笔字型帮我敲出想说的话,老歌替我重温过往的人和事。有人说,往事不过是虚惊一场,那我说,老歌是优雅的回味。关上文档,关闭老歌后,我又是活于眼下的俗者。
满街的初冬开了,坐于太阳下,我要剥花生,这是姐姐劳动一年的成果之一,此刻被我拎上六楼,摊于这方阳光里。今年的花生长得饱满,一剥就有清脆声响,有一年因天旱长得不好,一剥就“噗”地一声,一股尘烟下,个大仁小,让人揪心。农家人以此卖钱榨油,歉收了两者都将缩水,很伤农人的劳作热情。曾种过多年庄稼的我,深知其中的不易。这带着故乡泥土气息的花生们,此刻用清脆的声响告诉我:平静地对待俗日,剥离出自己的最大价值,一点一点叩尘事,一点一点访尘世。阳光暖暖地扑到身上,花生哔哔剥剥地响着,与锅里熬到半熟的红心地瓜饭相映成趣。
字句安稳
在我读过的书里,有荡气回肠的章节,有缠绵悱恻的言情,有细水长流的情怀。随着年龄的递增,却越来越喜欢字句安稳,酝酿深邃的书。那些有搭没一搭的诉说里,如同家常细细碎碎地踩过心房,半是痒半是悟,段里段外的记录,似圆圆的轮子轻轻碾过,浅浅辙痕是心迹。
一个人所喜读的书,就是这个人心境的投影,没了初遇的忐忑,没了相识的惊喜,也没了天地任我行的狂妄,雾里雨里跋涉过来,把好多事看淡看开了,打个哈欠愿向无欲无求过渡。现实撕破了幻想的织绵,一身布衣的穿梭到这人生槛前,感觉也脱胎换骨起来。书似一泊镜湖,我获赠我一湖的云,一湖的霞光,一湖的蔚蓝色天空。
字句安稳的书,烟火气十足,我喜欢起四平八稳的市井生活,米米面面的周旋,盆盆碗碗地碰面。就在五年前,我还揣满幻想,飘浮于半空中,总想够山那边的景,塬那边的树。忽一天,我抱着思维一下子落了地,踏着结实的地面,盘算着瓷实的尘事,意没有任何的委屈感。我本就是俗世的,生命的属性早就注册于此,何必那么娇情?何必再痴望那些飘渺虚幻的东西呢?
能写出这如此安稳字句的作者,更早于别人有了心灵的蜕变和精神的升华。前段时间,我熟识了一个词:圣人不像。说某知名学者,走在大学校园里,就一布鞋布衣的平常老头,使好多新学子以为他是看大门的大爷。一个学贯中西,历经沧海的人,香的辣的人生境遇,早让他有了深水无声的境界。深邃无须花枝招展的惹眼,深刻不须外在行头的赘述。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那些虚头巴脑的招摇,是因为没有心灵的夯实底座。好多膨胀的人和事,扯下其面纱,竟是瘦削。他的咋咋呼呼,只不过是“乍穿花鞋高抬脚”,他的摇头晃脑,不过是一时的得瑟。一个人的人生页面上,字句安稳了,才引来郑重的读者,才唤来对等的尊重。某些喧闹的,一摁便知厚薄,一试便知有无。
我在如此年龄段,若还是毛毛躁躁,就有了为老不尊的嫌疑,也有老黄瓜涮绿漆的味道。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走到哪个年龄做哪个年龄的事,年龄抱成团了,就像地畔成攒的玉米秸,思索多了才挡风才站稳。
一个人的阅读量,是他精神的浩瀚故乡;一个的阅读类型,是他性情的肋骨;一个人阅读口味的浓淡,表示着他对世界的认知程度。在生活里打的滚多了自会学乖,在书里逛的景多了自会体悟。我的阅读口味已有浓烈到清淡,眼前的安稳字句们,让我的精神踱到了深水处,让我的心谋到了一种大静,物我两忘的境界也许就在不远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