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禾,是我的一个三姑,未出五服的三姑。
三姑大我四岁半,仅上过小学四年级,会一些简单算术,会背一些短课文后,四爷爷就硬让她抱着板凳回家了。四爷爷说,闺女养大了是人家的人,识多少字也是赔钱货,能认个“男”和“女”,出门时上不错茅房就行了。
回家后的三姑,跟着四奶奶专心学起针线活和饭食来。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三姑已是村里的巧姑娘了,嫂子婶子们,都来找她剪花样学花样。后来,三姑经过“积极斗争”,争取到了去邻村学缝纫的机会。
缝纫班离村子有四里多,每天一大早,三姑就起来,馇好一天的猪食,烧好热水打满水瓮,在路上,就着咸菜吃几个煎饼,开始一天的缝纫学习。这时的三姑,常在用粉连纸起的大本子上,画些条条杠杠,我看不懂,好奇中更希望自己也有那样的大本子。
一个人的手艺,是老天爷赏的饭,在所有的学员中,三姑学得又快又好,初级班结束后,又学了一个加强班,一出徒,就能收衣服做衣服了,她先是在村里做衣服,练出手和胆来后,三姑就到集上出摊收衣服,前一集收,下一集送衣服时再收衣服,生意好得很。这时的四爷爷,再不说养闺女赔钱了。手头有点钱的三姑,常常给我几分钱,让我买根冰糕吃,我最喜欢的还是去她屋里找碎布头,这样绑出来的键子,花花绿绿地格外好看。
三姑长得有点黑,个头也不高,架不住心灵手巧,又有缝纫的手艺,说媒的特别多,三姑却始终不点头。在大人们的议论中,我得知,三姑最初看上的她缝纫班的老师,按理说,两个都有手艺的人,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四爷爷愣是不愿意,因为那老师的左腿稍稍有点跛,家境也不好。三姑没拗过四爷爷的狂啸和四奶奶的苦劝。
自此后,三姑像是得了场大病,亲也不相看,不声不响地只管做衣服。直到她二十五岁那年,三姑同意订亲了,因为大她四岁的老师结婚了。
订亲那天,三姑是挺高兴的,由她的大嫂——我的一个婶子陪着去的。订亲是按我们当地里的风俗办的,很是热闹,谁知喜酒喝到一半时,突然跑来了一个女子,连哭带骂,闹了个天翻地覆,原来,我那准姑夫的前前女友,来吃回头草了。
整个过程,三姑倔强地没掉一滴泪,微笑着走完了订亲的程序,一回家,她就让媒人,把聘礼还给男方,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个惊天动地。
爱了伤的三姑,不再相亲,全家人也不敢再提。
这时的我,中学毕业后,出外打工,关于三姑的消息也少了。
三十二岁时,成了老闺女的三姑,甘心情愿地出嫁了,嫁的是她当年的裁缝老师。当她得知老师的家里出了变故,她依然决然地当了填房,给两个孩子当后妈。四爷爷虽然不甘心,却没拗过三姑,他也不想再执拗了,要不三姑可就真搁在半道上了。
三姑和三姑夫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小禾制衣店,举案齐眉的夫妻店,盈利又盈爱。
功能
终于,我花了十万元钱,自费出的长篇小说《泪痕》,问世了!
我欣喜若狂,我自豪满满!从此我就是名副其实的作家了!
书,足足有400页,印质也不错,可谓大头部,可谓扛鼎之作!我可以在众作家中排排坐了!
连续三年,我被县文联评为优秀著作者,《泪痕》是县乡级干部必读的书目之一,还被举荐进各新华书店出售,送进各图书馆以供借阅。
看着崭新崭新的《泪痕》,在书架上气宇轩昂,我的快乐都溢出了新华书店外,我真想告诉每一位店员:我是这本书的作者!
看着崭新崭新的《泪痕》,被摆在图书馆的醒目位置上,时不时有借阅者抽出来翻翻,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我真想告诉每位读者:这本书的作者就是我!
五年后,我的《泪痕》有些泛黄有些过气,卖出去的没多少本,更多的是被扔进了打折的书堆里,书表情被压扁了,书扣子也挤掉了。我一阵一阵地心疼,不知如何是好。
五年后,我的《泪痕》淡出了借阅者的视线,坐在最后排的最底处,过着门可罗雀的日子。我难过地想哭,却无计可施。
八年后,我上街时,看见由小推车改造的流动书摊上,有几本塌了骨架的《泪痕》,我怜惜地付钱买回,卖书的大嫂起身找我零钱时,我看见五本《泪痕》,摞成了她的小板凳。
收成
2007年的素英,是收获的,她不仅是职工代表,还成了公司的劳模。一时间,关于她的佳话四处荡漾,关于她的美谈人人传诵。
2009年的素英,是收获的,她顺利入党,顺利提拔为副区长,成了单位里重点培养的人才,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笑脸,她无论讲什么话,别人都是毕恭毕敬。
2011年的素英,是丰获的,她工资上调,资金多多,表彰她的大会上,她光彩夺目形象高尚,一时风头无两,成了男人堆里的花木兰,成了女人堆里的穆桂英。
2012年,隐隐约约的风传来,素英正在闹离婚。传言一时一时假,让人一头雾水,搞不清东南西北,辨不清是是与非非。
2013年,素英果真净身出户。离婚前,素英的父母亲一大早来劝和,一开始,他们的女婿一句话也不说,最后被劝得没办法了,才拿出了一大摞打印好的纸,上面是素材英与她提拔她的贵人,或暧昧事或露骨的手机短信,有些短信,深夜三点了还在翩跹起舞。
离异后的素英,事业一落千丈,走向了歉收之路。也许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的原因,那些平时谄媚巴结她的人,脸不堆笑了表情也不恭敬了,而是纷纷倒戈,把流言谣言传得四处乱窜。素英经过多年维系起来的形象一时大毁,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碾了又碾。
素英的前夫却时来运转,一直与人合作的生意,从不死不活中,如入了水的鱼,竟鲜活无限。以前,素英是极不待见他的,嫌他没钱没本事,嫌他没权没势,嫌他没后台没人脉帮她打理事业。谁知,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风水果真有轮流转的时候,可惜,前夫挣的钱再多,挣的荣光再多,却不属于她了,而是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更让素英窝心的是,她的贵人她的领导,早已又是一派歌舞升平了,早把她忘到爪哇国了。
为了几粒芝麻,素英掉了大西瓜——没了家,没了尊重与尊严,连女儿也不愿见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