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我∙诗歌

矿山新生活

大家好，我叫曹会双，是一名铁矿的退休工人。

1995年3月，我成一名矿山工人，这是我当时，最好的出路了。

面对新的生活，我高兴地，在新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一首《做个暖融融的你》，句子虽青涩，却是我的期待和憧憬。只不过，我把融化的“融”，写成了耳聋的“聋”。

分到厂里后，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庞大的设备，第一次见到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心想，这都是人类的发明和创造啊，这就是工人的力量啊。对矿山生活逐渐喜欢的我，决心在这里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要是能实现我的文学梦想，就更好了。

一切安顿下来后，我们每天的工作大同小异，每天的生活也相差无几，很容易陷入一种，一天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辈子的模式中。我提醒自己，不能像书中说得那样，有些人三十几岁就死掉了，以后只是行尸走肉地活着。我要活出点意义来！我要活出点色彩来！

愿望虽好，但做起来很难，有了孩子后，我天天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情去学习去上进？书也很少读了，日记也不写了，连背过的唐诗宋词也忘了。

重启文学的梦想

有几年，我在车间里学着写通讯稿，有些稿子我真是想写好，可有点力不从心，常常是是心中有，笔下无，我很是着急。

一直拖到29岁那年的秋天，我买来了一摞笔记本，有的当读书笔记，有的当日记本，强迫着自己去读去写。这种多读多练的笨办法，渐渐有了成效。当日记攒到五六十本的时候，我就写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了。

30岁那年的冬天，我自以为写得不错了，就拿着几篇习作，兴冲冲地去请教我们单位的李老师，结果，大失所望。李老师的小说写得特别好，我很崇拜他。李老师问我，你平时都是读哪些书啊，我不好意思地说，读得杂志多一些，深刻的书读不懂。李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现在写的东西还很浅，要想把文章写出深度来，必须多读经典和名著，多读些古典文学。

沮丧的我回来后，决定开始大量阅读，尽力去读经典作品。笨鸟慢慢飞，我不怕自己是只笨鸟，也不怕路远，也不怕路险，只要我有想飞的心就行。

阅读虽苦虽难，但更有甜。我喜欢上了台湾女作家张晓风的作品，比如，她把花开说成花拆，“一夜之间，花拆了，半个上午，花就胖了。”她还把包豆腐的芭蕉叶，比喻为包装纸。她对万物皆有情的文笔，一下子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原来可以这样写春天，可以这样写生活啊，我也要学着写有灵性的文字。

我还读了好些国外诗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这首《我想和你一起生活》，让我喜欢上了苏联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同时，我还喜欢美国女诗人狄金森，她的那句“要领略仙酒的滋味，须经最痛楚的寻觅“，被我奉为至理名言。

这期间，我从一些杂志上知道了，网络上有个地方，叫文学论坛，我很是向往。并有一种预感，网络写作将是写作的新方向，我一定要学会电脑。

诗歌，文学梦想的新出口

好不容易，电脑学会了，我就想买一台电脑。当时，我的工资也就500来块，与家人多次商量后，就花了近6000元买了一台，又花1000多元上了网，我拿着鼠标点击着网页时，就隐约觉得，自己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文学世界。当时，有人对我的这种“奢侈”很不解，可我明白，我这是在给自己的文学梦想找新出路。

几经波折，我终于学会了上文学论坛。在某论坛上，发现诗歌这个版块很好，就问版主老师，“我怎么才能加入你们的诗歌大队呢？”版主老师说，“拿起笔来写呀。”对呀，我得写呀，我得先会写啊！

借来了两本诗集，却读不懂，怎么办？我就一边摘抄，一边模仿，模仿了半年多，就慢慢找到写诗的感觉了。开始让我痴迷的诗歌，给了我一个欣喜的出口。

诗歌会写了，再看生活和工作，竟比以往多了生动和有趣，我学着用诗意的语言去描述它们，比如，我看见了黄豆芽菜，就写“黄豆最高兴的是/顶着豆瓣长成豆芽/黄豆更高兴的是/拱着土发出芽来/慢慢长成旺盛的豆稞/再一个一个地结荚”；比如，我看见了大米小米，就写“大米是稻子的慈悲/小米是谷子的慈悲/整个冬天/我被两种慈悲所疼爱”。再比如，我写我的工厂，“封面是工厂俯瞰图/封二是安全标语/封三是生产场景图/封底是生产的产品/生产流程是目录/每位工人都是作者”。

文学梦想，领我去看外面的世界

诗歌的写作，让我比别人多了一种可能，它能带我走出矿山，带我去看心目中的文学殿堂。

那年，我参加了我们本地的骨干作家培训班，那是我第一次走出矿区，去看矿山外的文学世界。平时，也因为一篇获奖的小文章，让我去认识更多的朋友。那年，我还有幸走进了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颁奖地点，并在鲁迅文学院的大门前留了个影。这是梦想，领着我去看文学的首都啊！

去年4月，我受邀参加了，全国职工书屋建设的活动，在活动现场，我身着工装，朗诵了自己的诗作《父亲的矿山》，身后大屏幕上，还配有沙画老师，关于矿山的沙画，台下热烈的掌声，不单单是送给我，更是送给我们这群工作在第一线的工人啊。看着红色的“中国职工之家”，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工人，被世人看见了呀，我这个小作者被世人认可了呀。

今年2月，我还参加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网络春晚，这是此前，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有一束光专门为我投过来时，我对自己说，“要珍视这舞台，要珍惜这束光！”在与台下的观众互动时，我说“不管多苦，不管多难，今天我能站在这个舞台上，就是最大的赢！”

这些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苦熬苦挣的我来说，就是羽化成蝶啊。我们工人中流行一句话，“学好了有啥用啊，干好了有啥用啊，还不是在这里当个小工人啊。”是的，写作的小成绩，对我的现实处境，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却让我的人生信念一直没有坍塌下来。

矿山∙我∙诗歌

努力了这些年，我共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了30余万字，在各类征文中获奖40余次，共发原创网络作品300余万字，我还通过自学，拿到了汉语言文学的本科学历。对这点小成绩，我很知足。

其实，我们很多的女性，一旦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慢慢放弃自己了。有人说，没结婚的女人是动物，结了婚的女人是植物，有了孩子的女人是矿物，我不单单当矿物，我还想通过诗歌，去开个花展个叶，去散个步看个风景。

我知道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我没有理由苛求生活，我曾写下，“命运辜负我天经地义/我辜负自己就是失职/生活不过是见招拆招/日子不过是因时制宜”，我一边体验着矿山生活，一边超越着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色彩啊。

我今天的演讲题目是《矿山∙我∙诗歌》，之所以用这个题目，是因为我背靠矿山，矿山滋养了我，因为我的前方有诗歌，诗歌给了我勇气。矿山里有个我，我在矿山里写诗歌，我的诗歌想告诉大家，我们铁矿工人，不只是为生存而生存，我们也有梦想和追求，我们也有诗和远方，我们也会诗意的生活！

我们每个人的生存环境，各有各的风景，各有各的困惑，是彼此的诗和远方。心中有诗意，处处是美景，我在矿山里采选出了诗歌。或许 诗意并不只在远方，还在我们熟悉的生活里，还在我们每一次认真的生活里！谢谢大家！

（此文为TEDx上海2024Possibilities大会演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