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柿子，黄柿子

青柿子，黄柿子

程耿

我已有好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昨天，漫长的夜晚，飘摇的梦里，我又看到了它的影子。它就站立在院坝上，稳稳地，青郁郁的一片。铺天盖地。碧绿的叶缝里，一个个甜柿，熟透了，它们红彤彤的，挂在那里，分明是谁家点亮的一个个小灯笼。这一处风景，顶天立地的风景，让我久久惊诧，久久站在当地，无话可说。小鸟们飞来了，贪吃的小东西，偏着头，看一眼，啄食一口甜柿，望一望远处，像是在思考吃饱了如何回家……

它挺立在老家的院坝上，风风雨雨，过了两百年的风雨岁月。

它是自然之灵，天滋地润，历经沧桑，深深地扎下根去，因为它懂得虚己以游世，所以不喜不怒不怨，以笃定内敛之姿，傲视风霜雨雪、雷霆万钧，默默积蓄着生命的能量。等待来年，它会回馈大地，回馈种植它的人，它把沉甸甸的果实奉献秋日，奉献给热爱生命的人们。

生在这片土地，见惯了这里的一切。很小的时候，就被这棵大柿树的神奇力量深深感染。它立在风里，立在雨里，立在岁月里，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它忘情地扎下根来，哪里还知道岁月的烦恼和忧愁，只知道快快乐乐生长，生长……

你看，甜柿树的左侧有一个碗口粗细的大洞。“它疼吗？”小时候，我总是傻傻地问妈妈。真是心疼它啊！肚子有那么大一个伤口，还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长，还能如此丰茂。

历经磨难，矢志不渝。就是这棵树，数十年前曾经遭过雷暴。弥留时的爷爷告诉我这棵树的历史，嘱咐我爱护树，保护树。他说那是一个夏天，那天夜晚，天已经黑黢黢的一片，他清晰地记得，正是甜柿挂果之时，就是这个夜晚，天憋闷难受，人们大汗淋漓，轰隆一声巨响，这棵树突然火光冲天。不得了，不得了，赶快救树。他和家人、村民联手扑火，他冲到池塘里，提起一大桶水，浇在燃烧的大树上。在爷爷的带领下，大家奋力奔跑，一时间，提水的，挑水的，奔跑不止。有人跌倒了，依然爬起来，继续救火。最后，经过大家努力，甜柿树总算保住了。

火灾后的柿树生长更加旺盛。历经劫难，似乎更加懂得珍惜时光。

爷爷说，这棵树是祖上的阴德，有了它，后辈过得安逸。爷爷的爷爷在幼年的时候栽下了它。此后，说也奇怪，它就是旺盛，仿佛见到日光就长，见到日光就长，一年年下来，竟然葳蕤一片，蓬蓬勃勃，成为硕大的风景。

走进村头，远远就望到柿树，它仿佛哨兵，又像是慈祥的母亲，倚门盼望游子回归。记得每年秋日，那是甜柿的收获季节，密层层的柿子，挂满枝头，那情景分明是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枝头，又美丽又喜气。

收获柿子的日子，祖父总是拿着篮子，提着箩筐，看到这些家杂片刻就被甜柿装得满满当当，我们做孩子的总是欢喜的又跳又叫。甜柿收采回来，贤惠的母亲总是一家家分送。片刻功夫，甜柿的味道就飘满村庄。

程耿妈妈，你家的甜柿好味道。

程耿妈妈，你真是有福勒，谢谢你的柿子哦。年年吃你家的柿子，真是过意不去……

听父亲讲，七十年代中期，本墩子六十多岁的细牛老人，在参加公社修水库抬石头由于用力过头，引起痔疮便血，在村诊所里吃了好长时间的药，还是涛声依旧不见好转。父亲知晓后，扯了几把柿叶，摘了一篓子熟透了的柿子送上门来。嘱咐他用柿叶煎水洗，晚上临睡前吃一个柿子。

吃完这篓柿子后，这病竟是象擦去了一般，不知不觉地好了。后来细牛老人到处夸这柿子胜于药。医生告知老人，柿子富含果胶，是一种水溶性的膳食纤维，有良好的润肠通便作用，对于缓解便秘，保持肠道正常菌群生长有很好的作用。并有止血润大便的作用，能缓和痔疮肿痛，止痔疮出血及直肠出血等。

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常常念念不忘，1962年大旱，稻田干的发裂，土地几乎绝收，幸亏柿子树根扎得深，树上的果子给村民救了急。那些日子，母亲一家家送柿子。母亲一路收获着感谢。这段日子成了村人最深切最厚重的记忆。这棵柿子树成了村庄的宝贝。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读书求学走出了村庄。离开村庄越远，柿子树在记忆中愈发清晰。

一个雨后的早晨，我照例回到了故乡。朝阳高挂在东山的树梢，村庄刚刚醒来，炊烟袅袅，鸡鸣飞上云霄。柿子树挺立村头，傲骨依然。它的洁净和静美是我始料未及的。没有浮尘，没有噪音，干净的土路上零星散落着叶片，很新鲜，很明亮。我甚至看到嫩黄的脉络，纵横贯通在叶面上。我捡起一片叶子，它们这么鲜嫩，嫩黄的脉络贯穿碧绿的叶片，仿佛河流滋润肥沃的土地。灵性的土地，多情的土地，因了这纵横交错的脉络有了韵致，有了风采。树叶，春天的信使，季节留在人间最真切动人的问候。它们是别具一格的，你学不来它们的娇媚，你听不清流淌在它们内心的话语，春深似海，它们报以火热和奔放勾画在岁月的面颊，叫人铭记，叫人为匆匆流逝的岁月感伤。

再美不过的故乡。愈是走近，愈是聆听村庄的呼吸，愈是叫人激动。柿子树的村庄。村庄飘落柿子甜香的味道。林间飘荡的是树木青草和花朵的味道，这般新鲜，这般不拘一格。张扬的野性生命无处不在。这种城里难以嗅到的原野的味道让人兴奋，让人脉管喷张、心跳骤然快起来。

愈是与柿子树树接近，愈是发自心底爱护它们。

啊，青柿子，黄柿子。那是铭刻在心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