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个令人揪心的雨天……
程耿
作为庄稼人的后代,虽然早就跳出农门,成为了电力人,但是,我依然深深地爱着土地、庄稼和阳光下蓬勃的充满生趣的花花草草,它们如此地让人痴迷,让人深深地回望和记忆,让人为了它的美好而努力不辍。
是的,我们深深地爱着阳光下翻滚的稻浪。它是农民的命根子。高远的天穹下,风已经变得狂野和热辣,这样的风带着它的独有的热辣,摸一摸,抚一抚,你能够感受它的狂野的存在。阳光不再羞羞答答。它变得咄咄逼人,变得火辣和深刻。它的热情让一切变得燥热。行走在天空下,你能感受天空的高远和深邃。什么是高天厚地?这就是。只有在大自然里,你才能感受那样一种雄阔和沉稳。天高地远。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深远的天宇下,风送来稻谷成熟的气息,隐隐还有野草花儿的芬芳。
别有韵味。这时候你用手抚摸稻谷的穗子,你居然发现它的色泽这样鲜艳耀眼,这样沉淀厚重,它发出不一样的芬芳的质感,让我们意识到收获的日子这样富有意义。
我们常常手拿镰刀,站在秋空下,让刀锋与金色的稻秆触碰,发出嚓嚓嚓好听的声息。
我们这样做,是为工友们分忧。工友是半边户。收获的季节,我们常常利用双休日结伴来帮忙。我们一边做,一边说笑,我们在劳作中把同事间的友谊深厚了一层又一层。
大壮,他是我们的哥们。大壮的妻子在农村,除了工作,他还要牵挂农村的责任田。每年的收获季节,我们都不由分说到他家帮忙。我们带上酒,带上劳动工具,我们在责任田里说说笑笑,在说说笑笑间就把大壮家的活计给干完了。
我们与大壮之间,那是兄弟一般的情谊。大壮的艰难就是我们的艰难。只有在电工班干过的人才能明白这种情谊。这种情谊不容言说,如果能够用语言去表达,那绝对算不上金贵。大壮是我们班的实在人,谁家的电器或者线路出了故障,言语一声,大壮一准提前赶到。有大壮在,这些困难就不是困难。事情办完了,说声走了,真的就走了。一声招呼兄弟下次再来哦,这就包含了一切。这就是兄弟情。
每年的双抢收稻谷,那是大壮家最大的事情。那些日子,大壮提前置备了上好的酒。酒是菱角酒,那是黄梅本土最好的品牌,入口清醇甘美,带着菱角的清香。这样的好酒,电工班的哥们都能喝上两大碗。喝罢,鱼面下酒,外带财鱼两吃。黄梅的鱼面有讲究,鱼面制作其实并无特别,只是手工繁杂、选料精细而已。每年冬至,黄梅打鱼面的就多起来。乒乒乓乓,乒乒乓乓,这是打鱼面呢。别以为那是球类的碰撞,是刀板的合唱。村庄打鱼面不是小事,需要再三酝酿。鱼多少,粉多少,这些都需要事前计划好。鱼最为讲究,鱼是草鱼,四五斤、五六斤一条,还摆着尾呢,别提多新鲜。它们被主家去鳞打腮、开膛破肚,去除内脏,剔除脊骨大刺,鱼肉被剁成绒状;粉是淀粉,红薯粉尤佳。十月的红薯,一个个饱满红润,仿佛孕足月份的孩童,肤色明艳鲜亮。它们被刨去表皮,裸露出白白的薯肉,插入竹签,抡圆了胳膊,在薯缸里旋转,转眼红薯变成稀糊稀糊的浆汁,沥去薯渣,沉淀,落在缸底的就是薯粉。
鱼肉与薯粉的融合,鱼的鲜、薯的甘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土腥没有了,鱼的灵气水的清纯活泛在薯粉的厚重甘甜中提升……当然也直接吃鱼。财鱼两吃那是一种传统,这种财鱼其实是乌鱼。他的烹饪有些讲究,一种是清炖,一种是乌鱼打片煨汤。两种做法,两种味道。远远近近的人都说好。大壮的家属是做鱼的好手,味道尤其诱人。每次劳作完毕,我们就在大壮家喝酒吃鱼,谈天说地……
年复一年,我们成了大壮家的常客。
前年的双抢季节,雨水格外丰足。那天是高考的第一天,夜晚,特大暴雨铺天盖地落下来。作为抢险突击队,我们电工班的工友们全都上了抗洪一线。
长安湖最先告急。有人鸣响了铜锣。铜锣一响,情况就格外紧急。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风雨中,我们不知道跌倒多少次。跌倒了,爬起来。我们顶风冒雨,几乎是跌跌撞撞在堤坝上战斗。
雷咀村地势险要,是防汛的重中之重。我们再次赶到了这里。7月11日风雨大作,该村堤坝出现20米滑坡。60多岁的村支部书记因病正在打吊针。他立即拔掉针头,组织100名劳力上堤。作为电力共产党员突击队,我们站在第一线。大壮往脸上搽了一点白酒,跳入水中打桩,打完桩,又到50米外扛包。
7月13日,黄桥村告急,大堤出现26米脱坡。我们紧急赶赴危险地段。由于地段低洼,急需加高子堤。村支部立即组织大家扛包垒坝,大壮在堤坝上指挥着,嗓子都喊哑了。7月15日,大雨如注,永安水库西干渠广文冲、义丰等四处地段发生五处险情,干渠滑坡长达160余米,有的地方甚至出现管涌、溃口。
黄梅县电力共产党员突击队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危急时刻,一场抢险战斗迅速展开。木桩打下去了,沙袋垒起来了。险情排除了。但是,抢险战斗没有结束。直到晚上七点以后,抢险队员们还在摸黑一次次蹚入水中,将沙包稳稳地堆砌着,一层,五层,十层……沙包墙越堆越高。
从16日上午10时,到晚上8时,我们连续在暴雨中战斗了整整十个小时,汗水干了又湿了。他们和身后“猎猎”作响的党旗一样,成为一道耀眼的风景……
近半个月的防汛抢险终于结束。我们回到单位,大壮的妻子正站在供电所大门前,她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泪眼婆娑。
嫂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跟随嫂子回到了村庄。但是,留在我们眼前的是成片成片倒伏在洪水中的稻谷。那些稻子经过洪水的浸泡,早已发芽,那些白色的稻芽,经过阳光的照耀,青郁郁的……
大壮的妻子心里跟刀子戳子似的,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手捂着脸,咬紧嘴唇,努力地抑制着哭声,憋得肩头一抖一抖,但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滚地从闪动的眼皮里涌了出来……
“哈,师娘别难过,这不算什么,我们看到不少屋房被水淹过了屋顶,还有的已经倒塌了哩,这老天爷做的,有人就有一切。”我们安慰着。
“别哭,师傅们都来看你来了,走!回去做饭吧。有你老公我——大壮在,天塌下来也不怕。”大壮尴尬极了,听了大家的话,刚才那茫然的神情即刻消失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笑了。
“就你心宽。”大壮的妻子咬了咬嘴唇,随着大壮伸过去的双手站了起来,抹了抹眼泪,带着温柔的口吻数落道。
此时此刻,大壮的妻子笑了,大伙儿也笑了,那大壮更是笑得格外开心。汛期结束,他给妻子捧回大红奖状。
大壮的妻子说,真是值得。她还说,那天的雨,下得真是大、令人揪心的,那天的雨,还真让我为你们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