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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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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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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雨

程耿

我曾经非常迷恋这种景致。春深似海。温暖的风一吹,漫山遍野的野草和叫不上名字的花儿葳蕤起来。它们仿佛吸纳了天地灵气,呼拉拉地,毫不回头地奔赴繁茂,以致十天半月,大地上竟然到处是碧绿和姹紫嫣红,是的,到处是。姹紫嫣红,我觉得唯有这个词儿最能形容仲春时节的景象。

说不清为什么,内心为什么迷恋这样的季节。或许是因为他,我的老同事树根,或许是因为春季多雨水。水生万物。这个季节,大地湿漉漉的,湿漉漉的,三两天一场雨,三两天一场雨,多雨的季节,滋润得大地多姿多彩。这个季节,树根最有光彩,他背着电工包,跑来跑去,跑来跑去。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头。老耿呀,上工去啊,他这样跟我打招呼,然后匆匆忙忙一阵急走,那些电工工具在身后的背包里咣当咣当作响。

这就是我的老同事树根。

树根已经离开了我们许多年。许多年来我竟然没有遗忘他,相反,每每在夜静更深的时候深深想起他。他微微笑着,腼腆地笑着,谦卑地笑着,仿佛他欠着大家的。心怀善良,永远面带微笑。这就是树根。

我已经有八九年不见树根,但是,梦里甚至恍惚的记忆里总是浮现他的身影。树根笑着,他一笑,就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树根面容黑黢黢的,唯有一口牙齿雪白雪白。

树根年纪已经不小了,在电工班是老字辈,但是,他依然精力四射。树根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话语滔滔不绝,快人快语。这样的人不吝啬力气,譬如抬个东西,拿个物件,或者谁家的电器坏了,需要帮个忙,只要在群里吱一声,最先赶到的必然是树根。他常常悄悄地把事情作了,作了却不吭声。这只能是树根。

有一年,我的儿子很顽皮,看到老同事的烟斗,死缠烂打,硬是索要,被我吼喝了一顿。这件事过了许久,我已经将其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树根忽然有一天送来一根烟斗。烟斗是树根打磨的,光彩发亮,并且上了一层光漆,这烟斗就越发光亮。这根烟斗树根该花费多少精力啊,我能够想到他弯曲着腰身爬山去找寻树根,那个被他相中的树根被他拿回家洗涤一净,经过多次反复打磨,才有了烟斗的样子。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但是,这件事树根做得认认真真,做得仔仔细细。树根呀,树根……

我以为,一直以为树根身体基础很好。其实不然。每次上班,他总是年轻人一样,一马当先。街道边修整树枝,他三下两下爬到树上,锯子斧子一起上,那些多余的枝叶,被他快刀斩乱麻修整干净。每每这个时候,他是我们眼里的年轻人。精力充沛,劲头十足。在他面前,仿佛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电工班里,这样的人谁不喜欢?都喜欢。

前年的夏日,老天爷没完没了下起雨来。夏日的雨水一多,就成了坏事、烂事。那些树啊,花呀,草呀因为雨水而繁茂起来,滋生起来,它们似乎一日三变,枝叶由淡黄到墨绿到青葱。每天走过街头,只见行道树黑黢黢一片,它们铺天盖地,铺天盖地,仿佛势力无边,仿佛要吞噬掉大地天空。在雨水里修枝那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被树根自报奋勇拿下。厚厚的雨衣上面系着安全带儿,显得格外笨重。他艰难地,一步一步步,攀爬在大树上,样子极其艰难。我们站在地上,为树根捏把汗。我们一直嘱咐他,老伙计,小心啊,一定小心,他猫着腰,好不容易上了树,稳定身子,系牢安全带后,将腰间的吊绳子放了下来。砍刀吊上去后,他站在树躯干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舞动着砍刀,刀落枝断。那样子,十分吃力,要多艰难有多艰难。树枝砍完了,他蹲在地上,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树根这是拼了命在干啊。

老伙计,以后悠着点啊,不行的事情让年轻人去干。他摇头,说,这些年轻人都是大学堂出来的哪里吃过这种苦。干粗活还得我们这帮来家伙。当天他就感冒。我以为,他会休息几天。但是没有,第二天他就出现在电工班。

情况更加严峻。才几天功夫,洪灾泛滥。我们的抗洪责任段在湖区。那时候,洪水漫过堤顶,发出恐怖的声响。雨水中,树根站在湖水里。闪电勾画出他的苍白的脸。那张脸刀砍斧削,格外冷峻。没有一个人退却,相反,他们扛起沙袋争先恐后、拼命奔跑。沙袋不够,第一批人伏了下去,他们用自己的热血身躯挡住了洪水,另一批人扛着沙袋冲上来。第三批,第四批……

一条崭新的大堤在洪水中“生长”。

恶浪暂时消退了。我们仍然看到了这里发生的激战:脚下的长安湖堤坝已经“长高”了将近一米,坝基下布满木桩,密层层的沙袋垒起来,垒成了崭新的堤坝,堤坝经过反复夯实,铺上了防雨布,堤顶铺上了碎石与河沙,载重车辆走在上面不用胆怯。湖边,一个个哨棚并肩而立,行军床上,值夜班的人们在休息……

这场与洪水的搏斗惊心动魄。因为惊心动魄所以改写了发洪水必溃坝的历史,在长安湖保证水位17.23米,最高水位达到17.39米的严峻形势下,大河临湖指挥部实现了人在堤在,水涨堤高的愿望。

洪水暂时消退,干部群众津津乐道于电工班的顽强。有人把树根的事迹编成段子流传。这一场艰难的抗洪抢险,有人把它比作了上甘岭,激烈、残酷、团结、众志成城……

铁打的身子也有垮掉的时候。此后,树根就卧床。他的媳妇将他送进医院。后来据说恢复不好,回家休息。

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他。树根,我常常在雨天想起他。

是的,那个雨天哦,总是让我的心情格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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