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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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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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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前有条河

程耿

当树上的石榴绽开笑脸,蝉一声声鸣叫时,夏天,就这样来了。初夏来临,雨水似乎也特别多,三两天一场雨,常常半夜响起雷声,大雨顷刻间铺天盖地。这时候,天空变得高远起来,幽深起来,世界似乎在这一刻亮堂了。是倏忽之间亮堂起来,还是缓慢地,不为人知的天高地远,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天空下的一切明朗了,清澈了,仿佛水墨画,最初是朦胧清浅,后来就墨色深浓,仿佛画卷上流淌着新鲜的墨水,格外耀眼。

村前有条河。冬秋季节,这条河其实是枯瘦的,蓝色的流水像是到了老年,几近没有活力,皱缩在干巴巴的河床上。进入夏季,河边叶子兄弟们早已变深变绿了,河床忽然间它就生机勃勃,膨大起来,有了气势,有了力度,甚至有了几分狂野。下雨时节,浑黄的流水满世界铺开,哗哗作响,让人害怕。

河床的边缘,野生好些野芦苇。有水的地方,它们的根须就能触摸,它们仿佛在河水里撒开一张网,一张根须组成的强大的网络,霸占一片水域。整个夏秋季节,这片芦苇一大片一大片,它们无拘无束,自由散漫……

后来,懵懂的少年大了,读书了,才知道芦苇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一次语文课堂,我的语文老师郑干全咬着字句,读到了这样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这样的句子,其实我们的课本根本找不到,它是郑老师在宽泛的阅读中找来的。郑老师常常找来这样的句子和故事,叫我们惊诧。我们更加热爱语文。我想,如今我们能够放手写点东西,与郑老师的栽培不无关联。河边芦苇青苍苍,秋深露水结成霜。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河水那一方。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险阻又太长。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在那水中央。河边芦苇密又繁,清晨露水未曾干。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河岸那一边。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险阻攀登难。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就在水中滩。老师把这些精美的解释抄写在黑板上,我们几乎是一字不落地照抄下来。在反复多次的阅读中,我们渐渐理解了《诗经》的大美和不朽。

相当长的一段日子,我以为《诗经·蒹葭》是为我的村庄写的。盛夏的那些日子,芦苇抽出白色的苔子,渐渐地,这些苔子变成花穗,它们迎风招摇,自由舞蹈,要多美有多美。

再后来,读书多了,我们才知道关于芦苇,其实还有更美更宽泛的诗句。杨万里的《寄题喻叔奇国傅郎中园亭二十六咏芦苇林》算是有趣的:

春有儿孙夏有朋,

月中寒影雨中声。

腊晴销尽一园雪,

为底林间雪不晴。

夏日的河水涨起来,芦苇深不可测。在这个日子里,清清的小河成了我们最好不过的嬉戏地和避暑的好去处,一群小伙伴在河堤上捉蜻蜓,掏鸟巢;在水中嬉闹着,一会儿打水仗,一会儿扎猛子摸鱼,无忧无虑,玩得非常开心。

还记得那绿油油的河堤上,蜻蜓特别多,有黄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它们飞上飞下,飞来飞去,真可爱。我们脚步不由自主地顺着它们的方向奔腾……

看吧,一只红色的蜻蜓正停在河边的狗尾巴草上,只见四季弟弟瞪着眼,猫着腰,身子向前倾斜着,慢慢地向前移动着脚步。突然他把手一伸,两个手指一掐就把蜻蜓捉住了。蜻蜓拼命挣扎着,这四季弟弟乐得又蹦又跳。他用一根细线扎住蜻蜓的长尾巴,一手掐住细线的另一端,放开蜻蜓,蜻蜓就飞起来了。他跟着蜻蜓飞跑,口里还大声嚷道:“我放飞机了,我放飞机了……”

相比而言捉蝉的难度就大多了,那次我和隔壁的金生爷爷(他年龄与我相仿,但辈分大)在河堤上的树林里走着,寻找蝉的踪迹。忽然,听见蝉叫声,我们抬起头,看见一只蝉很优哉游哉得意地停在树枝上。我迫不及待地用套子向蝉罩去,由于太阳光耀眼,加上我手发抖,套子碰了树枝,蝉“吱”一声飞得无影无踪。“你又毛手毛脚的,眼皮底下让它溜了,怎不让我这哪吒神手来哩”。金生爷爷显得很扫兴,噘着嘴埋怨着。于是,我俩只好再去找蝉。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蝉的声音,我循声找去。果然,又发现一只蝉伏在粗糙的树干上起劲地“唱歌”。只见金生爷爷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树下。双手紧紧握住竹竿,把套子伸向蝉背后。在快接近蝉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快地把套子向蝉罩去,蝉逮住了。套子是透明的,蝉在里面东碰西撞,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

在河水里游泳是我们小时候最有趣的暑假项目之一。不会水的孩子趴在河边学习狗刨式,会水的早已仰躺在水波之上,享受阳光的抚慰。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孩子们的“蜜月”。有水就有鱼。我们深吸一口气,下沉到水底,在石头底下或者芦苇林里掏摸。这样常常能够收获鲇鱼和大脚虾。但是,这样的活计也不轻松。

那些鲇鱼,你触碰到它们的尾巴,是不至拿住它们的。它们通体滑溜,拼命往石缝里钻。我们不得不几个人合作,七掏八掏,好不容易将鲇鱼拿上来,你看,还在稻田里扑腾呢。这样张狂,这样慌不择路。也有些孩子专门掏摸大脚虾。只要心细,片刻工夫就能掏摸一大碗。母亲用青椒爆炒大脚虾,青椒的碧绿,虾的火红,这种搭配真是色香味俱全。

有一年发大水,村前的河流洪水暴涨。十天半月过去,河水没有退潮的迹象。夜晚躺在床上,隐隐听到轰隆隆的响声,那是洪水冲击河床发出的巨响。

水流太大,水流太急,那些芦苇被流水全然卷走。河床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忽然有一天,隐隐的洪水的冲击声不见了。早起的人们跑到河边一看,呀呀,河床上好多的鱼,裸露的沙滩上,浑黄的河床里,全是鱼的身影,它们冲过来,冲过去。一些鱼躺在沙滩上,张大了嘴巴,耗尽了力气,一动不动。

母亲是捕鱼的好手。立即带了箩筐和网,她下到河里,扑通一阵鼓捣,回来的时候,大蔑萝已经装满了草鱼和鳊鱼。

这一场洪水,让全村人都开了荤。青椒爆炒鲜鱼,浓香弥漫在村巷。

事后我们得知,由于大洪水,下新龙感湖一带的堤坝大多溃口,那些鱼呀虾呀逆流而上……

因为芦苇,因为河流,村庄集聚着各种各样的水鸟。它们平素不大说话,隐匿在芦苇丛中。一旦受到惊吓,轰然而起,翅膀呼呼作响,十分壮观。

后来,我因为求学、工作离开了村庄。我与那条河的距离愈来愈远了。

但是,无论走出村庄多远,无论地位怎样变迁,村前的那条河始终在梦里飘摇……远处的尘封往事——它,时常还是那么刻骨铭心地,牢不可破地粘在记忆里,时常是那么清晰,时常发出愉悦的声响,仿佛摇篮曲,给我以抚慰,给我力量,给我付梓吉祥。

村前有条河。那是一条外流河。它仿佛这片故土上的游子,走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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