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鱼面

家乡的鱼面

程耿

炭火哔哔啵啵，炉火映得人们的脸膛越发红润。亲不亲故乡人，回到故里，那一份留恋在心头荡漾。酒杯一举，笑语漫卷开来……

国庆长假，家乡下起雨来。这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它不紧不慢地流连，仿佛有它的不舍。直到这会儿，窗外的细雨仍然在叩问。细碎的雨点如诗意的节点，点点滴滴，成簇成片，既然是雨天留人，那就干脆安心坐下来，叙一叙热心热肠的家乡情。一听说不走，朋友就咧嘴笑，衣袖一扎，热情地张罗，满桌的酒菜，琳琅满目，其中最为惹眼的是一个陶炉，陶炉上面坐一个陶钵，牛肉配鱼面。白色的汤面上，鱼面呈玉白的色彩，文火已然让面饼膨胀并弹开，温润的面在沸腾的汤上舞蹈。因为还有泊着的青葱，白的白得光润，绿的绿得清新，这幅画越发别具一格。

一杯酒在肚，热情被点燃，环顾四围，暖心的体己话絮絮叨叨。说到这几年的乡村振兴，说到村巷变化，大家激情飞扬，好看的光彩洋溢在脸上。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家乡，可爱的家乡已焕然一新。黑黢黢的柏油路，一栋栋别致的小洋房，姹紫嫣红的小花园，以及休闲谈心的雨亭长廊，无不让大家赏心悦目……

变化之中隐含的是乡愁。它若隐若现，沉浮不已。那低矮的柴扉，那高过人头的篱院……说到鱼面，大家的兴致高涨起来。

家乡的鱼面，平凡但别具风味。

家乡地处长江北岸，这里是水的故乡，长江、大雷池以及七零八落的滩涂、湿地点缀其间，闪闪烁烁。元《水经注》载：“江水过九江至于东陵，西南流水积为湖，湖西有青林山，故谓之青林湖，湖水西流，谓之青林水，又西南，历寻阳，分为二水，一水东流，过大雷，一水西南流，注入江。”而《弘治黄州府志》载：“广济县有青林山，青林湖。”这里所指的大雷就是我的家乡。岁月的变迁，长江江道逐渐南移，江北留下大片的滩涂、湖汊、良田和漫漫湿地，湖北省著名的湿地——龙感湖湿地就坐落在这里。它是由湖泊、滩涂、草甸等组成的以生物多样性和内陆水域生态系统为主要保护对象的湿地类型自然保护区，是我国众多淡水湖泊中保持最为完好的重要湖泊湿地之一。

保护区拥有全国最大的白头鹤和黑鹳越冬种群，被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授予“中国白头鹤之乡”。在此越冬的白头鹤高达425只、黑鹳54只，均为国内发现的最大越冬种群。 2022年在鸟类监测中发现国家一级保护的动物青头潜鸭156只，东方白鹳226只，均刷新保护区最高纪录。2018年至2022年越冬候鸟达190种总数稳定在14.5万只左右，在湖北省排名第一。

优良的水资源使得湿地文化源远流长。我国古典文学经典对渔猎文化早有记载。诗经《小雅·南有嘉鱼》：“南有嘉鱼，烝然罩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陈风·衡门》：“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乐府江南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良好的自然环境和丰富的生物资源，为龙感湖沿岸人民提供了丰饶的物产。历史上，沿岸人民制造和发明传统的捕鱼、狩猎工具（比如传统的渔网、鱼钩、鱼叉以及小船等），逐步形成了独具水乡特色的渔猎文化。崇尚自然，一直对自然怀有敬畏和感激之情，从来不对自然湿地过分索取，几千年以来，沿岸人民一直和自然和谐相处。

鱼多，就衍生多样吃法。鱼面当是其一。

鱼面又名捶鱼面，有着“吃鱼不见鱼，鲜味满口香”的美誉，是一道原产于龙感湖周边地区的传统名吃，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明清时期曾作为贡品进贡朝廷，因此誉满神州。现已被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正式批准黄梅鱼面为地理标志保护产品。

鱼面制作其实并无特别，唯手工繁杂、选料精细。每年冬至，就进入打鱼面的季节。这些日子，家家户户乒乒乓乓，乒乒乓乓，这是刀板的合唱。村庄打鱼面不是小事，需要事先合计。鱼多少，粉多少，是有讲究的。鱼是草鱼，四五斤、五六斤一条，还摆着尾呢，别提多新鲜。它们被主家去鳞打腮、开肠破肚，去除内脏，剔除脊骨大刺，鱼肉被剁成绒状；粉是淀粉，红薯粉尤佳。十月的红薯，一个个饱满红润，仿佛孕足月份的孩童，肤色明艳鲜亮。它们被刨去表皮，裸露出白白的薯肉，插入竹签，抡圆了胳膊，在薯缸里旋转，转眼红薯变成稀糊稀糊的浆汁，沥去薯渣，沉淀，落在缸底的就是薯粉。

鱼肉与薯粉的融合，鱼的鲜、薯的甘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土腥没有了，鱼的灵气水的清纯活泛在薯粉的厚重甘甜中提升……

火炉旺起来，火焰舔着锅底，发出呼呼的响声。摊薄的面饼在蒸笼上坐定，烟笼火绕，香味扑鼻，是松枝楠竹萌生的味道。

锅盖掀起，呀，这一碗诱人入骨的美好味道。

勤快的人们七手八脚把暖烘烘的面饼折叠起来，一层层折叠，叠摞成宽约一寸，晾在箩筐，等到热气散开，再加以刀工绝活，一刀刀切下去，顷刻之间切成一层层、一层层的面饼，这面饼如此精致，分明是日月的行走，人生修行的圆满，又仿佛山川大地守护日月，江河不绝滋润岁月。它厚薄均匀，弧线流畅，左看右看，似乎透着无限玄机。

精致的包装，让人间美食有了更久远的收藏价值。晾干，连同阳光的味道和未来的期待一起收藏，家乡鱼面这便有了更为丰富的意义。

近几年，随着机械的引入，家乡鱼面已经成为新的产业。一家家公司机器轰鸣，他们的产品通过互联网卖到外国九州。黄梅鱼面一跃成为省级地标产品，它们被贴上标签，让远在墨西哥和纽约的黄梅游子端起面碗，吃得酣畅淋漓，吃得汤水和泪水一起流。

哦，最难忘的还是家乡的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