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时节
程耿
曾经以为,这个冬季一如温吞水,不温不寒,波澜不惊,谁料到,气温的变换超出想象,它彷如三岁孩儿,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十足的一日三变。时序大雪的篇章将要翻过,冬至的门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人在门里,即可聆听大雪的脚步。这时候,气温却一反常态,一夜大风之后,温度直降到零下好几度。风卷着雪花,偶尔还下着雨,大地湿漉漉的,寒透了,冻实了。早晨起来,多么爱美的人儿,也是衣装臃肿、出入不便。羽绒服、风雪大衣、军大衣、棉衣棉裤,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为了抗冻,人们几近翻箱倒柜。
冬至时节,如此让人不堪。
寒风裹挟雨雪不时造访家园,也带来感冒病毒。一些人戴上了口罩,他们匆匆地,匆匆地行走在街道,没有人左顾右盼,没有。
半月前,人们还在围绕今冬究竟是冷冻还是暖冬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如今,飞短流长、插科打诨的安静了,他们失去继续议论的兴趣,大约是寒冬已成定局吧。瑟瑟发抖,眼下的人们无暇顾及各种话题,他们必须调动全力,抵抗眼前的特大寒潮。
早晨出门的时候,地上湿漉漉的,枯黄的树叶堆积在过道上,可以想见,昨夜啸叫的寒风是怎样激烈地野蛮。它们原本在枝头,在季节深处回顾它的青涩的记忆,但是,疯狂的寒风已经找上门来,不管不顾,无休无止,于是,挺好看的花草林木被羞辱,被披头散发,被衣冠不整。斯文败下阵来。大地回到凋敝的状态,地上,树下,路边,全是落叶,枯黄的,甚至青郁的叶片堆积在一起,成为这个季节的风景。冬至,这是大地给树木的最后一次梳妆。
古人说,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久远的时代,人们认为自冬至起,天地阳气开始昂扬振作,这代表下一个循环的开始,漫长的刀耕火种积累中,人们终于认识到这是大吉之日。因此,春节期间的祭祖、家庭聚餐等习俗,往往出现在冬至。冬至又被称为"小年",一是说明年关将近,余日不多;二是表示冬至的重要性。
有文字记载,把冬至作为节日来过源于汉代,盛于唐宋,并且相沿至今。周历的正月为夏历的十一月,因此,周代的正月等于我们现在的十一月,所以拜岁和贺冬并没有分别。直到汉武帝采用夏历后,才把正月和冬至分开。因此,也可以说专门过"冬至节"是自汉代以后才有,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汉代以冬至为"冬节",官府要举行祝贺仪式称为"贺冬",官方例行放假,官场流行互贺"拜冬"。《后汉书》中这样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冬至这天,朝廷上下要放假休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欢乐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
打记事起,冬至的乡村几乎没有多少温暖、甜蜜的记忆。最深刻的大约是跟祖母挤坐在灶前给锅底续柴。橘黄的火焰呵呵舔舐漆黑的锅底,祖母一把一把将硬实的柴禾折断,用火钳送进去。常常是轰隆一声响,烟熏火燎的柴禾突然燃烧起来,锅底立刻亮堂堂一片。
我们立即将手伸过去。火焰舔过来,也无所谓,柴禾的火力是浮泛的,它只是舔舐一下,仅仅一下也就罢了,之后,成为灰烬。灰烬的余热正好满足了我们。我们的袖口已经乌漆抹黑。冬日的寒冷让我们的鼻涕拖得老长。祖母给我们擦擦鼻子,然后,一双小脚,一巅一巅,那是一种碎步,但是很沉稳地扣在地上。祖母会出其不意在锅底扒出红薯。那真是意外之喜。外黑内黄,且甜糯无比的烤红薯至今是最好的乡间美食。于是,蹲在灶前,三两下吃完了它。吃完了,肚子里有食了,天不再那么寒冷。外面早有孩子的呼喝。这是一种召唤。我们立即跟随而上。
水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冰封上。它仿佛是干涸的,不过,那是它的表象。白色的冰层被石块划出白生生的道道,一些道道仿佛是硬伤,抹也抹不去。这会儿,正有好些孩子,他们在空坪上奔跑、跳跃,然后,将手里的石片投掷出去。呼——哗,石片带着锐响,一路向前,它跳跃着,在冰面一路摩擦,愈走愈远。落地的一瞬间,撩起一阵感叹。我的最远呀。这一声叫唤发自内心,不知道有多快乐。
但是,这样的日子是不至久远的。年近了,人们会掘开塘坝,塘水流干的那一刻,鱼儿立刻现了原形。草鱼、花白鲢、鳊鱼、鲤鱼它们在塘泥中扑腾,一下又一下跳跃。但是,这是徒劳的。有人喝了酒。他们推着蔑萝,下到池塘,捕鱼捞虾。今年的鱼真不差呀,有捕获七八斤花白鲢的人们会快乐地将鱼举起,左右比划,能耐极了。好大好肥呀,他们会这样感慨。狗洼今年没有鱼。怎么没有鱼?不是年年有的吗?怎么没有?还不是有人下了鲶鱼。哦,这样啊,于是,不再说话。有鲶鱼的地方,鸡鸭都别生存,那是一个活兽哦……
其实,对于遥远的城镇,冬至没有明显的界限。离开了那片土地,人们渐渐模糊了农谚,模糊了春种秋收。但是记忆的深处,会有那些划痕,深刻而且难忘。
冬至,最寒冷季节的序幕,它渐渐拉开,渐渐拉开,留给观者的是白茫茫的原野,和丰收的遥想。而我,却将冬至作为一个新的年成的起点。从冬至出发,一个希望的起点,春天的大门正在为我们打开,渐趋明朗的乐曲正在袅袅升起,它带着阳光和朝露,必将演绎为最浩大的春之圆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