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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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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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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江永挂牵(散文 ) 李 石

我是东安人,只去过江永两次,每次都只两三天,可“江永”这个名字,多年来都在我心灵里激荡,特别是近七年来,我对它几乎生出许多难以说清道明的深厚挂牵。——照实说,我家二弟和他的爱妻在这里打拼几十年,最后都先后长眠在这块土地上。

我,出生于1936年底,兄弟姐妹八个,解放以前,全家都经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因为祖父是别姓过继外加父亲性情执拗,不服族长凌辱,在沦陷期间,就被村里的黑恶势力驱赶得东逃西散,到得解放前夕,留得性命的才好不容易回到原地艰苦度日。

解放了,日子当然好过了,可天有不测风云,1958年,父亲负气走了,最大的我刚21岁,也被就读学校当局“运动”了回来,两年后从衡阳某校毕业的老二要分工了,他问我到那里合适,我和孀居的母亲想起多年来的沉痛教训,就说:“就去江永吧。——那里僻静。”

二弟很听话,带上分配信件和微薄行李,背着家人所谓“对社会主义不满”的罪名,孤身只影,翻过横亘当年还叫“零陵地区”的南岭山脉,到被指定的单位报了到。

我和母亲从没去过江永,不知究竟要走怎样的几百里旱路,又听别人说那里的少数民族野蛮,在他离去后,天天为他的着落牵肠挂肚。

一个月后,二弟来信了,说一路顺畅,那里离家有七八百里,领导对他很照顾,认识了不少瑶族同胞,还特别告诉我们,他在千家峒拜了一对干爹干妈,他们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就这样,我和母亲都放了心,并且第一次对江永产生了好印象。

后来,他随那边的大队伍参加了宁远的社教,和弟媳成家后,被县里安排做供销社工作,后又做化工厂、糖厂等厂矿的建厂和技技术专干,来往于那边的山山水水,吃住于那边的平民百姓家中,在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时,还曾受命带领小分队到广西边境支过前。

改革开放后,他被调到县城,当了县城里一名专抓工业的领导干部。这时,我也当上了县里的中学老师,他见家人的社会地位有了好转,很是高兴,多次来信来电话要兄弟姐妹都要听党的话,要侄儿侄女们都要好好读书,要我和他嫂子寒暑假抽空去他那边住几天,要陪我们去看看桃川,看看千家峒,看看女书,看看他们的干爹干妈,去享受一下那里闻名全国的香米、香芋和香柚……因为我很忙,最后,只有把母亲接去了。

有一次,我到宁远开会,他特意把我邀去,晚上上床后,他给我说起了一段我从没听到过的古老传说。他说——

相传远古年代,平王将盘王与三公主送到这与世隔绝的江永(原叫“永明”),生下六男六女,平王各赐一姓(即瑶族最早的十二姓),让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一个个不负先人厚望,不离不弃,和谐相处,努力劳动,发家致富。

某年,有一粮官到来,瑶胞热情款待,轮流宴请。粮官因留恋该地,久没回话,官府以为粮官被害,便派兵马前来攻打。美丽而平静的千家峒,一时战火纷飞,血流满地,侥幸活下来的十二姓瑶人,只得逃散。他们临走前,祭了盘王庙,把牛角锯成十二截,每姓各拿一截,约定十二截牛角凑齐的时候,再重返千家峒……

“今日的江永县,只要到得这里,你就想久住下来;久住下来你就会不想走,进而生出中华民族寻根问祖和追源怀远的美好情怀……“

“听你的意思,你大约退休后就要留在这里了?”我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告诉我,他已经将他的三个孩子名字都派上了和“江永”有关的汉字,分别叫“江×”、“永×”和“安×”。大约再生一个,连起来,就是“江永安居”。

我听后,觉得解放前家人的离散,已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而盘王的寄托,又让他生出对这里平民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企盼。但因为一时还说不出很是过硬的理由,也就只好一笑了之。

1988年,他的爱妻病了,半年后,永远去了!

这对既有公务在身又有三个未成年孩子和一位高龄母亲的他来说,无异于老天垮塌!

我知道,他的这位与他同是东安人结发妻子,不仅是他里里外外最得力的助手,也出身贫苦,经历坎坷,少时只有一位同父亲的哥哥和另一位同母亲的弟弟,和他结合后,对我母亲和我家兄弟姐妹以及所有的侄男侄女都关爱有加,我和在家的兄弟姐妹都应该去送她,而且最好要把她的灵柩要到老家来安葬。可他却反复强调说:路途遥远,江永就是他的家,一个都不要去。我知道他一向说一不二,说的话有道理,也就只好按他的意见办了。

1992年,为了响应中央放宽改革开放步子的号召,主动让自己管辖的工矿企业加大改革力度。原是教书先生出身的县里主要领导,说他要把全县搞乱。他再三解析都不顶事,闹得双方都当场拍桌大骂。最后,那位领导竟火冒三丈,公开宣布将他“双开”,每月只发60元伙食费。

这一天大打击,虽如泰山压顶,可并没让他屈服,连母亲和儿女都没告知,就卷起被子下了矿山。

母亲当年已经80出头,还以为他仍是原职原位,某天晚上见他回来竟对他说:“老家几个侄儿考上了大学,你是否也给他们湊点学费钱?”

他怕母亲知道他的实情心里难受,竟轻言细语对诉母亲说:“明日里,我外出为他们筹借一点。”

到得1994年底,大约是因为县里有人反映,省地有关领导有所察觉,才命县里撤销了当年对他的处分,还表彰他,将他提升为县里的科委负责人。

后来,他对我说:“我能够挺过这火焰山,很大原因是这里的广大干部和群众对我的感情太深太厚。”

2010年,我已住到长沙六年多了,8月里一个晚上,他的大女儿突然给我打来长途,说县医院初检怀疑他们父亲肺部有肿块,要求我说服他尽快到省里医院鉴定。

我先打电话去,他却没事一样。说他虽然退了休,还担任着县里老科协负责人,正在市里开会呢!

看来,他对听我的话有点反常了,我就立即回到老家,把老三老四都要到市里,敦促他非去市医院检查不可。经过切样送省化验,县医院的判断并没有差错。

过后,我要他来省里住院,家里的大大小小都众口一词要他尽快动身,他不是说他这事没做好就说那病没关系的。

2013年5月某日,我快77岁了,为要把他要来省城,就背了个黑布袋决定直去江永去“下命令”,不巧,进火车站安检时,那个黑布袋被人扒了(几天后被车站派出所查获要了回来)。他闻讯后,才要他女儿和后妻陪着姗姗来迟。

谈话间,他反复表明他要和他的爱妻留在江永,说那里是他的第二故乡。我见他决心已定,只好尊重,但心里却又生出了些新的挂牵。

2013年9月11日下午,侄儿来电话说他走了。我一阵悲痛后,只好指派老家一个妹夫两个弟弟在我的一对儿女的陪同下,去为他送行。

老四是个直爽人,有些世故,回后告诉我,说那边不提倡火葬,侄儿女们虽然将他两口子安顿在城郊一处,而灵柩并没平行,像是离心离德。这又让我无端地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挂牵。

今年9月,他的忌日到了,我在发了一篇《忆我和二弟相处的几件小事》后,还写上这样一首小诗。道——

 秋虫叽叽秋气凉,遥望南岭起挂牵。红枫树下添新垒,衰草地上荡孤烟。往事如昨随风雨,冷月似水照溪川。瑶胞欲问阿弟事,一脉清流绕盘王。

安息吧,二弟和二弟妹,你们早就认定了,江永就是你们的最好故乡!(20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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