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这个东西有时候很奇妙,无意中听了一次李健的歌曲《贝加尔湖畔》,我竟对原本一无所知的贝加尔湖来了兴趣,就像一句话所说,“总有那么一首歌,让你爱上一个湖泊”。
初见流溪湖,就是因为一首歌,只不过不是一首叫《流溪湖畔》的歌,而是腾格尔的《天堂》。
那一年,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下午,我乘车第一次从广州从化的北部山区东明经长流、梅树返回城区街口,那条村道弯急路窄,且上下坡多,转得人头昏脑胀。我合上眼,把头靠在座椅上,希望能够一睡了之,醒来就到家门口。可是汽车左摇右摆转得多,任凭你不打开眼睛看看窗外的树木往后倒,也是难以淡定的。
“拐多两个弯就到了,很快的。”司机咧开嘴巴,侧脸朝我露出一口烟熏发黄的牙齿。他当然淡定,老司机,当地人,对那一带的路非常熟悉,口口声声说闭着眼睛可以把车开回家。
“开慢一点,不急。”虽然头昏,但这一点我还是清醒的。弯弯的山路一侧是山,另一侧是山沟,掉下山沟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太紧张了,听听歌吧。”司机伸手按了一下汽车中控台上的按键。随即,车厢里响起了优美的旋律。这是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听听音乐,尽量想象歌曲所传递的美好画面,也就不会对着长且弯的羊肠山路发昏了。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音箱里传来腾格尔深沉浑厚的声音。我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往车窗外望去,天空蓝蓝的,有几朵洁白的浮云,阳光散落在林木之间,仿佛雾气般轻盈,吹来一阵微风就可以将它带走。
“走这条路经过流溪湖吗?”对照腾格尔的唱词,眼前没有湖水,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看来你是真头昏了,转到哪里都不清楚。”司机笑得阴阴的表情,一看便知有点幸灾乐祸。
他说完不一会儿,汽车就拐了一个大弯,眼前突然冒出一面湖水来,水面平静如镜,湖水绿如翡翠。这不是一块镶嵌在山林之间的美玉么?我见过湛蓝的大海,那是深沉的蓝色,像默默扛起家庭重担的父亲,我见过滚滚奔腾的黄河,那是沧桑的黄色,像满身泥巴刚从田间辛劳耕作归来的母亲。而这片绿水,又该如何形容呢?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绿呀?朱自清先生在散文《绿》里,这么形容梅雨潭的绿:“她又不杂些儿法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是的,我也知道它温润如碧玉,就是难以看透她。
还真的是看不透,等到汽车再拐一个大弯,把那一面清清的湖水抛在身后时,眼前又豁然开朗起来,放眼望去,是一片宽阔的湖面,碧波荡漾。原来,那一面绿水只是流溪湖的一个小角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要想看到它的全貌,除非坐上飞机在高空俯瞰,这个倒不是不可能,只是费用比较高昂。现在用无人机航拍,可以解决高空俯瞰的问题,不过不是自己亲眼在空中所见而已。坐在飞机上俯瞰,与看无人机拍下的视频,当然大为不同,怎么说看无人机的视频是不用担心坐在飞机上掉下去的。至于所看到的景物,实际上比肉眼看见的更广阔和清晰。湖水,小船,森林,两山之间架起的彩虹桥,像一只只青蛙一样趴在水面一动不动的一个个岛屿,湖边人家的弯曲缓缓上升的袅袅炊烟,一个都不会落下。
清澈的湖水就是一面镜子,映照着天地万物。春天,苍翠的树木,朦胧的烟雨,碧波万顷静候那阵绿了江南岸的春风,偶尔有鱼儿游到水面冒个泡,激起几圈涟漪。夏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湛蓝的湖面留下团团云朵的身影,游艇在水面上划出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像是画笔勾勒出湖光山色自然之美。秋天,落霞漫天的傍晚,暗淡了远山,火红了湖水,点点湖边人家的灯火,像繁星,点缀了流溪湖的夜色。冬日,枫叶迎风而飘,那一片片红妆倩影,是水上人家坐上红船盛装出嫁的新娘。
“赤橙黄绿青蓝紫”,四季的流溪湖是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站在巨大的画幅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这个画家的鬼斧神工。细细品味,流溪湖却又有水墨国画般的韵味。那山那水是泼墨写意的山水,在大自然的笔下,或浓或淡,或扫或挥,应手随意,掂笔即出,山奇水秀,宛若神工。
梅花时节,山坡上的点点白梅,没有红色的浓艳,粉色的妖娆,蓝色的深沉,只有一分脱俗的淡雅,“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比不上雪的白,却有着白雪所没有的清雅香气,若幽谷兰花,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石缝间,静静地绽放。
梅雨季节,细雨如毛,流溪湖上云雾缭绕,让人分不清是云是雾还是雨。湖面的安静,像极了一个坐在青苔斑驳黑瓦灰墙老屋门前全神贯注阅读诗书的少女,唯一的声响,就是那纤纤玉指翻开书页发出的沙沙声。
有一天清晨,我站在湖边,看着云雾像一张宽大的白纱笼罩整个湖面,时光像是停住了脚步,湖水一动不动,没有一丁点波纹,水面上的水草也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睡眠当中,湖边小草叶片上晶莹的露珠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完全没有理会擦肩而过的一缕晨光。
流溪湖往往在一片歌声中醒来,林间那些歌手似乎就是为喊醒睡梦中的湖泊而生,吱吱喳喳,尽管各有各音调,但却不失为一曲和谐的乐章。是谁在和着这曲天籁之音?是谁在赞美流溪湖的清晨?我看到了林间三五成群的彩蝶,按着节拍,翩翩起舞。翩翩起舞的,还有一群每年秋天如约而至的白鹭,它们是流溪湖的旅客,却又是常客,择湖上一个小岛而栖,倘若没有一份相知,又怎么会有年复一年的相逢?流溪湖动起来了,那停靠在岸边的小木船上,几只蚂蚁在缆绳上爬行,看那匆匆的步履,想必是满怀希望开启新的一天的奋斗。那笼罩湖面的云雾动起来了,突然间,我又觉得像是酿酒蒸煮粮食时冒出的蒸汽,酒香四溢。李白说,“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流溪湖就是天地间的一碗美酒,喝着它,喝出了湖边人家开天辟地的豪情和勇往直前的壮志。
曾经,我也泛舟游于流溪湖。所谓的舟,是湖边渔民的电动船,铁皮,无篷,装个手扶拖拉机头,“突突突”的声响实在是吵得船上的人无法对话。如果苏东坡乘这种船游赤壁,想必是无法写出《前赤壁赋》来的。在这篇名垂千古的文章中,苏东坡与客人有过感慨人生的对话,假如坐上这种拖拉机船的话,可能就只剩下“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之类比感慨人生更无奈的无奈了,也没办法联想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有机器“突突”驱动,哪里还用得着“桂木的棹,兰木的桨”。好在我话不多,聊天的兴致不浓,独自坐在船头看风景,感受那阵清风徐来扑面的爽快。山峰连绵,林木茂盛,夕照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渔舟唱晚,也有一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
《前赤壁赋》里,客人感慨曹操当年,趾高气扬,对江饮酒,横槊赋诗,可谓“一代枭雄”。可是,像曹操这么一个有着雄才大略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今安在哉?何况我们这种活得像蝼蚁一般的小人物。所以,只能“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苏东坡却说,江水不停地流逝,但它并没有流走,月亮有圆有缺,但它并没有增减,要是从它们变的一面来看,天地间的一切事物,甚至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发生了变化,要是从它们不变的一面来看,万物同我们一样都是永存的,又何必羡慕它们呢?说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别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该喝酒就喝酒,该唱歌就唱歌。
确实,想多了就变成烦恼,人生一世,为什么不好好活在当下呢?面对这一片湖光山色,除却烦恼,我的耳际响起腾格尔的《天堂》,仿佛他歌唱的不是他的家乡内蒙古大草原,而是眼前这一片清清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