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又称丹荔、丽枝、离枝、荔支等,与龙眼、香蕉、菠萝并称南国四大佳果。每年蝉鸣时节,村前屋后,颗颗红荔挂满枝头,成为从化荔乡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以前,我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后的山坡上种有一些荔枝树。每年到了荔枝差不多成熟的时候,平日里安静得可以听见蚊声的荔枝林就开始热闹起来,荔枝树的主人把床铺搬到了荔枝树下,日夜警戒把守,慎防荔枝被偷。小孩的时候,我也偷过荔枝,趁主人不在,偷摘几颗。这一个“偷”字,总叫人忐忑不安。于是,又学着孔乙己的口吻说:“偷吃不算偷。”自我安慰一番之后,掰开荔枝壳,一口咬住晶莹透彻的荔枝肉,感觉偷来的荔枝特别甜。
在我儿时的印象中,那些荔枝树生出来的荔枝都是一个模样,形圆,色红,壳厚,核大,肉白,汁多。长大之后,有一年盛夏,朋友邀请到他家的果园采摘荔枝。我惊奇地发现朋友家的荔枝长着刺,与我印象中的荔枝明显不同,而且核很小。朋友笑了,笑我少见多怪。的确,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带刺的荔枝。朋友慢条斯理地说,他家种的荔枝叫桂味,我印象中的荔枝叫槐枝。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做了许多年的井底之蛙。
除了槐枝、桂味,荔枝还有三月红、状元红、黑叶、挂绿、糯米糍、妃子笑等等上百个品种,名目繁多,不看资料,还真很难说得清楚。在这么多的品种之中,荔乡人比较推崇桂味和糯米糍。桂味,又名桂枝,因带有桂花香味而得名,有全红和鸭头绿两个品系。鸭头绿与全红的区别在于,鸭头绿成熟时,在浅红色的果壳上有墨绿色的斑点。鸭头绿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就像好端端的一个美女长了青春痘,点点斑点确实有碍观瞻。放到市场上,如果不知道底细,恐怕谁都不会撇下那种红彤彤色泽亮丽的,而选择这种有斑点的。
鸭头绿是荔乡引以为荣的品种,出产于广州市从化区江埔白田岗的水厅桂味就是鸭头绿,其肉厚核小,爽脆香甜,剥开果壳用纸包起来,不见半点水迹。至于为啥叫水厅,据闻有一个传说能够解释清楚,不过这个故事有些长,说起来比较啰嗦,干脆作“此处省略近千字”处理,直奔主题好点。水厅是意思大概是水绕厅堂,厅前种有桂味,桂味成熟时,品荔赏景,别有一番情趣。至今,四棵有着两百多年树龄的水厅桂味虽历经风霜,却依然焕发出勃勃生机。当地几万亩水厅桂味也都是从这四棵母树上嫁接而来的。
糯米糍在外观上与桂味有很大的区别,果壳上没有尖尖的刺,龟裂片大而狭长。在味道上,桂味清甜,而糯米糍浓甜。太平钱岗糯米糍是荔乡另一个知名的荔枝品种,不过它没有水厅桂味那样的雅号,也没有太多的传说,而是像它的样子一样憨厚老实。钱岗糯米糍果大,核细,肉滑,汁多,浓甜,是粤穗首批名优品牌,并获得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最初读唐代诗人杜牧的诗《过华清宫》:“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我也是井底之蛙,并不知道妃子笑是荔枝的一个品种,而是望文生义,与“回眸一笑百媚生”联系起来,总是在想象妃子的笑如此那般让人既怜又惜。当然,妃子笑在诗中的意思的确不是指荔枝,而是杨贵妃的欣然而笑。不知是谁,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妃子笑命名于荔枝。我想,这个名确实命得好。不过当我第一次见识妃子笑这个荔枝品种时,我又觉得有些可惜,为什么这么一个能够引起人们美好遐想的名字,竟然放在一种并不是很美的荔枝身上,真是有点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真的,妃子笑那个青红不接的模样,我觉得一点都不美。当然,这仅是一家之言,美与不美,全凭个人喜好。我只是觉得,青红不接的年华,就像少女,多一分羞涩,却少了少妇那份丰盈,韵味始终有所欠缺。实际上,妃子笑是不得不这个样子的,因为还未转红时才味甜可食,全红则过熟,品质下降。
鸭头绿倒是挺形象的,但是相比之妃子笑,这个名字逊色了许多,能够让人想到的,除了“嘎嘎”叫得人心烦的长脖子鸭子,似乎很难跟美联系在一起。然而,它的品质却是上乘的,大家甚至将其奉为荔枝中的上上品。每次品尝鸭头绿的时候,我就想起有句话叫“人不可以貌相”,这句话套用于荔枝也然。
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道:“荔枝生岭南及巴中。今闽之泉、福、漳州、兴化军,蜀之嘉、蜀、渝、涪州,及二广州郡皆有之。”照这么说,神州大地的其他地方是很少有种荔枝的了,唐朝的都城长安就是没有种植荔枝的区域之一。但就是这么一个没有种植荔枝的区域,却与荔枝有不解之缘,皆因美人杨贵妃喜欢荔枝。杨美人出生于虢州阌乡(今河南三门峡灵宝),不过她的童年却是在蜀州(四川成都崇州)度过。我猜,她喜欢上荔枝,应该是从童年开始的。童年的味道,往往一生一世都忘记不了。所以,即便长安没有种植荔枝,无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品尝新鲜的荔枝。《新唐书·杨贵妃传》就记载说:“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唐玄宗是心细之人,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跑死马匹,从四川加急将荔枝送到长安。这些马匹还真堪比高铁,荔枝送至长安时,还能够保持新鲜的品质。
就这样,新鲜的荔枝送到杨美人的手中的时候,都不知道要累死多少差官和马匹,可谓一颗荔枝引发的血案。其实,唐玄宗也是有苦衷的,一来长安种不了荔枝,二来荔枝的保鲜期实在太短了,他也不懂动用纳税人的钱研究一下是否可以大棚种植,或者研究一下如何延长荔枝的保鲜期。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荔枝图序》中写道:“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以前,还没有冰箱的时候,家里人拿新鲜的荔枝浸泡在盐水当中,说是让荔枝不至于很快就变质。的确,浸泡在盐水当中的荔枝是可以保存更长的时间,但是,咸味渗进荔枝里,吃起来已经与新鲜荔枝大相径庭,这种浸泡法并非原味保鲜。现在许多家庭经常用报纸将荔枝包起来,再放进冰箱保鲜,这倒是做到了原味保鲜。但是,也过不了几天时间,将荔枝剥开皮来,就会发现荔枝壳已变色,肉也起皱了。后来,在报纸上看到有保鲜技术能够让荔枝的保鲜期延长至三十到三十五天,而且摆上货架后在常温保存两天不变色不变质,网上有的又说能延长到五个月,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反正我是没有吃过保鲜这么久的荔枝。
荔枝浸泡盐水,这个方法倒是能够去火。据说荔枝肉含有荔枝酸等成分,盐水能起到分解荔枝酸等成分的作用。吃了泡过盐水的荔枝,体内的酸性物质不容易积聚过多,可防止体内代谢性酸中毒,不容易上火。我就不明白苏东坡先生怎么会写出“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诗句来,三百颗荔枝,少说也要十多斤吧。众所周知,荔枝性热,多食易上火,并可引起荔枝病。荔枝病是指进食大量鲜荔枝后,出现头晕、出汗、面色苍白、乏力、心慌、口渴、饥饿感等症状,重者可有四肢厥冷、脉搏细数、血压下降,甚至抽搐和突然昏迷等症状。李时珍先生说:“荔枝气味纯阳,其性畏热。鲜者食多,即龈肿口痛,或衄血也。”一天吃下三五斤的,我是见识过的,一天吃下十多斤的,我是听都未曾听过。这句诗的缘起,有人说是因为苏先生不懂惠州当地的客家话,把俗话“一颗荔枝三把火”理解成一天吃下荔枝三百颗了。好像有点道理。不管如何,苏先生对于荔枝的钟爱,是不言而喻的。他第一次吃荔枝时,就写下了《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这首诗,对荔枝极尽赞美之能事。当中有这样的句子:“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枝为先驱。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
能够比苏先生更爱荔枝的,恐怕是荔乡人了,这里最常见的树,就是荔枝树,往往是村前屋后,漫山遍野,都是荔枝树,许多人的童年就是在荔枝树下度过的。荔枝一直是荔乡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大家也一直认为荔乡的荔枝天下第一,什么增城挂绿、萝岗桂味,都是浮云。不过,《本草纲目》曰:“其品以闽中为第一,蜀川次之,岭南为下。”我很怀疑李先生是否到过荔乡,如果真是到过荔乡,恐怕会改变岭南为下的看法。当然,凡事不必为第一而争个头破血流,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家乡人爱家乡的荔枝自是不需要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