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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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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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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

在汕头读书时,有一天,一位来自韶关的同学说他没见识过台风,很想看看台风是什么样子的。我一听,内心就不是滋味。不过也理解这位同学在粤北的大山里长大,未曾见识过台风的威力,无知无畏,并非有意。我自小在沿海生活,每年吹台风是必不可少的,而且经常会遭到正面袭击。大家的要求很低,只要台风不正面袭击,这样就算万事大吉了。

曾经有同学带我到他家游玩。他家旁边就是榕江,有一个几十米高的七层古塔,站在塔上,放眼望去,滔滔江水连碧空,江山如画,往下俯瞰,是一大片香蕉林。同学说,有一年,台风袭来,香蕉树东歪西倒,几乎无一幸存。蕉农们血本无归,于是,有几个想不开的,干脆爬到塔上,纵身一跳,就此了却此生的无奈与烦恼。这是令人心塞的事情,站在塔顶的我突然间有点腿软。

台风的无情,这么说起来似乎过于直观残酷。

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到农历七八月时,天气炎热,各家各户都习惯把饭桌搬到家门口,目的无他,就是想吹吹凉风。南季风吹来,吹过村前的田野、池塘,带来的凉意远胜于电风扇。那时电风扇贵,并不是很多人家买得起,而且电费也贵,就算买得起,也不一定用得起,所以能省则省,还是吹吹自然风实际一点。

午饭时,大家习惯边吹凉风,边吃边听“乌鼎仔”里传出的天气预报。“乌鼎仔”是指有线广播,其实就是一个黑色的小喇叭,通常会镶嵌在一块四方木板中央,再固定安装在屋檐下。这个小喇叭像一个缩小的炒锅,炒锅土话称“鼎”,小炒锅就叫“鼎仔”。天气预报几乎是村民最重要的信息,大家都竖起耳朵收听最近的天气情况。

“今年第10号台风中心今天早晨5点钟位于菲律宾马尼拉偏东方向约220公里的洋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风力有11级,中心最低气压为980百帕。预计,将以每小时15-20公里的速度向西偏北方向移动,将于今天白天穿过吕宋岛南部……”

“吕宋岛”这三个字几乎听到耳起茧,但何为吕宋岛?当时我真的不清楚,也没有去追问过。至于多少百帕,也是一头雾水,比较清晰的是风力级别,记得有一首歌谣,当时可以背诵得很流利,但现在只记得九级屋顶飞瓦片,十级拔树又倒屋,十一、十二级陆上很少见。屋顶掀翻,在村里还是不多见,主要是村民的房子,基本上是老式瓦屋,墙体结实,屋顶坚固,可能看起来有点古旧,但其实很耐用实用,许多房子都已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实践证明足以信任抵御台风。

但我是见过台风掀翻屋顶的。

我家的屋子坐北朝南,隔着一片田野,对面是另一个村的一排房子。有一次吹台风时,我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看狂风暴雨下外面的世界。天空中的乌云飘得飞快,像是镜头快进,田野里的稻浪一浪接一浪,有些地方的水稻被成片吹倒,远远望去,像是田间出现一个个窟窿。突然,空中飞起一张蓝色的铁皮,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对面一间房子的屋顶。后来建设的房子,采用了钢筋混泥土结构,屋顶直接就是一块钢筋混泥土,这种房子也很牢固,一般台风奈他不何,只是有一些村民可能因为缺钱或出于其他考虑,屋顶盖了铁皮,那种铁皮比较轻,无论怎么安装,都容易被强风掀翻。

大树连根拔起的情形我也见过。有一年,台风把村前一棵高大的苦奈树吹倒了,横躺在路边,树根完全裸露,仿佛等待栽种入土一样。因为台风是在夜晚登陆,大家都没有见到大树被吹倒的情形,所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那棵树有几米高,看起来也很壮实。不过其实有时台风就喜欢单挑高瘦的,父亲说有一年台风袭来时,他刚好经过县城北河大桥,桥上高个子的行人都无法像平时一样抬头挺胸走路,全都要屈膝哈腰,真是狗都不如,但矮个子又还可以直立慢行,这时候显示出他们的优势。所以,树大招风并非一句调侃的话。

苦奈树很常见,开花时节,满树紫色的繁花,小小的花瓣飘落一地,有落英缤纷的景致。说得那么美,而且据说它还有多种用途。这种树材质坚硬,可以作为家具用料,根皮及种子均可入药,可是却因为一个苦字,不太受村民的欢迎,这并非大家给它乱起名,而是因为它的皮味苦,名字起得过于直白罢了。大家都有一个很质朴的想法,离苦得乐,过幸福的日子,所有关于苦的一切,都是不欢迎的。台风的情况有点类似,台风来临前的天空常常很美,天空晴朗,傍晚的天边有彩霞,但你假如要大家欣赏台风之美,恐怕只会被认为是神经病。

临近夏收时候,村民们最惧怕台风来临,因为稻谷没完全熟,无法收割,一旦台风袭来,狂风把水稻吹倒,暴雨浸泡稻谷,就完全失收了。

有一年台风袭来时,刚好是水稻成熟季,嫁到邻近村的姑妈冒着风雨抢收。因为稻谷已经被风雨打湿,就算没办法马上晾晒在阳光下,也要找个宽敞通风的地方摊开晾干,假如堆在一起的话,很容易发芽。但当时到处风雨,一般人家是没有大型室内场所的可供晾干的,住房通常比较窄,基本上不适合晾晒,仅仅一担稻谷,摊开来,就足以覆盖一大间房间了。我们的房子比较大,中间的厅室当年还专门建宽了一些,厅室原本由祖父母居住,后来祖父去世了,祖母搬到了我家住,厅室也就真的成了厅室,成了日常接待亲戚朋友的场所。因为姑妈家的房子不大,没地方晾晒,她只能把稻谷拉到我们家,借地方一用。不要小看这一招,确实抢救了姑妈一大堆稻谷。

那天,我见到姑妈两妯娌一前一后推着一辆三轮车风尘仆仆而来。她们穿着雨衣,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一副狼狈相。车上堆了三大蛇皮袋的稻谷,姑妈弯腰推车,显得十分努力,可是车子像是一只未吃饱的水牛,任你喊到嗓子都哑了,它就是不想动。风雨中,她们晃晃荡荡,一脚深一脚浅,裤卷也湿了,往下一看,原来姑妈竟然赤着脚,满脚黄泥。她们卸下三袋稻谷,解开袋口的绳子,把稻谷倒在厅堂的地面上,然后收拾好袋子,又推着三轮车匆匆赶回去了,因为还要继续到田地里抢收。祖母拿起耙子,把稻谷摊开,稻谷夹杂着稻草、泥土、雨水,感觉乱七八糟。以前每逢稻谷的收获季,舅舅总会送一些新米给我们,可是往往由于辗米不精细,米粒之中夹杂有沙子,一旦淘米不干净,吃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咬到沙粒,“咔”的一声,牙齿酸麻,实在不是滋味。新米很香,但渗有沙粒实在是恐怖。

说实在的,我很害怕在台风天的晚上睡觉。有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厅室睡觉,因为房子大,又空,二楼的小门那时没有安装门板,狂风吹进来时,呼呼作响,我总担心会把屋顶掀翻,因为楼下的门关了,狂风从二楼吹进来,又没地方出,像吹气球一样,如果力气足够大的话,那真的会导致爆炸。还有,因为房子大,找不到足够长和宽的横梁,托起瓦片的横梁也是接驳的,为了增强支撑力,加了一个支架。正因如此,更让我担心。阵风呼啸而过,不时推拉着窗户,“笃笃”作响,暴雨阵阵洒落屋顶,“沙沙”声如沙子落盘一般。我没有陆游那么忧国忧民,但倒是可以真切地体会到“夜阑卧听风吹雨”的诗意。

有一年因为台风带来连续暴雨,引发了洪水,导致许多池塘被淹,池塘里的鱼就像放飞的笼鸟一样自由飞翔。路面上也有积水,不明情况的鱼儿就从溪流里游上公路,引来了许多村民竞相捉鱼,有的徒手,有的聪明一点,拿了鱼网、竹篮,徒手的话,不是老手是很难捉到的,就算捉到,也可能因为手滑而让鱼溜走。活蹦乱跳的免费大鱼放在眼前,谁都动心,不但不顾是谁家养的鱼,而且还为争鱼大打出手,捉不到的眼红捉到的,捉不到大条的眼红捉到大条的,反正总有各种各样的动手借口。有人说人性最大的恶,就是不让人过得比自己好。可能,或许,一场台风足以把伪善的面纱吹掉。

要说台风天有什么开心的事,恐怕是捡龙眼了。邻居门前有一棵高大的龙眼树,如果台风在龙眼成熟季来袭,就会把树上的龙眼吹落一地。有这种机会时,表妹最积极,常常不顾风雨撑起雨伞,带上一个漱口杯,冒雨到龙眼树下捡龙眼。不一会儿,她就给我们带回一杯龙眼。龙眼树是邻居的,成熟时,我们不好意思去随便摘,但吹台风时,就觉得可以理所当然随便捡,捡回来就是自己的了。其实那些龙眼核大皮薄,也不是特别甜,可是捡来的,像是不劳而获的东西,总是会意外地给人内心的欣喜。尤其是我这种连捡都嫌麻烦的人,更加觉得表妹捡回来送到嘴边更令人开心。

台风带来的是是非非,很多,如果可以的话,就算那点仅有的快乐,我也不希望见到。我的内心,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有那个亘古不变的朴素愿望,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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