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含在《岁月的包浆》中的远方情结
——徐喆先生新诗集赏读
传凌云
《岁月的包浆》是诗人徐喆新出的诗集,在这部装帧精美的诗集里,收录了诗人于2015至2021年间创作的221首十二行诗,作者虽未对作品分辑,但依据诗写的因由或题材,约摸可分为以下几类:旅行(旅非、国内旅行见闻);感悟(生活及见闻偶感);阅读(或文友酬唱);对逝者的追悼与念想;对突发事件的即兴吟咏;对故土、乡愁,身边及采风与日常生活所见事物的书写。他对故乡、人生、生活的热爱、感悟与思考、羁旅乡愁等所思所感见识见闻,便是乘着诗这匹梦之风马,抵达了诗的文本、诗的理想,对诗意的不断深入的理解、认识和不倦的诗意的追求中。并且,这些时光的留痕,生命的履历,因着岁月和诗性的加持,也慢慢地有了自己独有的沉甸甸的分量。
包浆,形成于岁月厚重的凝集,时光、历史尘烟的沉积,乃至空气中射线的穿越,层层沉淀,逐步构成的外表皮壳,显露出一种温存的气象。这是不是该书得名的原因,以及作者写作、编辑,给该诗集命名时的心里期冀么?拨开文辞诗意的面纱,从中显而易见能看到作者人生和诗集中,深深盘绕的五个远方情结,那些心心念念的远方情结。
情结,旧称情意结或情意综。汉语词语的情结,解释为“心中的感情纠葛;深藏心底的感情”。每个心理学理论对于情结的详细定义不同,但不论是弗洛依德体系还是荣格体系的理论都公认情结是非常重要的。
翻开《岁月的包浆》,一种浓浓的绮梦和远方的渴求,扑面而来。这是因为作者心中对远方的一腔深情厚意——生动在远方情结里,外化成为了一首首动人的诗。
“穿越历史、现实与未来
步履坚实而铿锵
以诗为马
向着地平线,向着太阳
红尘喧嚣而江湖渐远
留一片田园栽培幻想
以诗为梦
几多敬畏,几多仰望
不再纠结躺平与内卷
关闭南门打开北窗
以诗为魂
安妥心灵,有我十二行”
(——徐喆《留一片田园栽培幻想——〈岁月的包浆〉代序》)
序者,我以为是一本书的概括、索引、说明或点睛之笔。从第一节的“以诗为马”到第二节的“以诗为梦”,再到末节的“以诗为魂”,诗的重要性层层递进,步步深入至骨髓,至灵魂最深处,直到最后“安妥灵魂”。这诗既是《岁月的包浆》的代序,也是开启本书的钥匙,开宗明义之章。第一节“以诗为马/向着地平线,向着太阳”便把诗人对远方的渴望传达了出来。再看:
“世界真大,我要出去看看
天下真美,莫辜负了上帝的恩典
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
人会变得鸡一样小心眼
你呼了我吸
分不清浑浊与新鲜
我呼了你吸
从身体到灵魂全被污染
苍穹之下,还有净土
还有纯洁的白云蓝天
人生苦短,岁月长长
心莫禁锢于钢筋水泥构筑的空间”
这是诗集正文第二页题为《让眼睛不再是摆设》的一首诗。人为什么要去远方呢?正像作者在诗里所说的,“莫辜负了上帝的恩典”;不想“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怕“人会变得鸡一样小心眼”,故而作者深知“苍穹之下,还有净土/还有纯洁的白云蓝天/人生苦短,岁月长长/心莫禁锢于钢筋水泥构筑的空间”。正因为如此,诗人去到了一个个远方:渭南之外的国内其他城市;美国;最后是最热,滞留时间最长的苏丹。
“非洲有多大
我将用我的心胸去扩展
非洲有多热
我将用我的肌肤去体验
是天堂也好
我要去那里走走看看
是地狱也罢
我盼望凤凰涅槃的那一天
想起小马过河的童话
小马说很深,老牛说很浅
我要蹚过时间的河流
把远方异域的风情观览”
(——徐喆《非洲在远方》,P3页)
这三首诗,如果说第一首诗《留一片田园栽培幻想——〈岁月的包浆〉代序》是全书的灵魂,说明本书的宗旨——作者从心灵深处追求诗、梦和远方的具体表现形式——出走远方;第二首是从反面阐释追求诗、梦和远方的原因;则这第三首诗《非洲在远方》便是对诗、梦和远方的追寻,所导致的结果——诗人以年近花甲之时来到了远方,踏上了远离家国故土,去体验气候异常干旱炎热,贫穷落后苏丹的异国风情,在第一线目睹中国医疗援非、拯救生命和与国际友邦人道的互助。三首诗侧重点各有不同,但每一首都是妥妥的诗与远方情结的显现,远方梦的呈现与梦的实现。在《岁月的包浆》里,实际存在五个远方情结:
一、远方情结之一:故乡
故乡最近,故乡也最远。诗人生于陕西省渭南市蒲城县,7岁上学,18岁就读于省政府所在地西安。从长期工作生活经历来说,似乎并未远离那片出生的故土。然而,最近的地方也许最远。即使生于斯长于斯,即便是常回家看看,未必就真的回到了故乡。故乡与生俱来,乡愁与生俱来,人似乎一生都在寻找故乡、归途、归宿,而这何尝不是另一个诗与远方,永远的远方?
诗人寻找的故乡,有地理的,躯体的,心灵的。而乡愁,不但体现在生活中,在日常生活里,在对故乡的怀恋中,也体现在寓居羁旅时对故乡、故乡的人事和风物的深切怀念。在对故乡书写中最动人的莫过于在远离故乡的非洲时,诗人心中流淌出来的那一系列:
“记得那一年是在彩云之南
在那里我们初次相见
想不到再一次的邂逅
竟是在遥远的非洲苏丹
这一次你彻底地整容了
完成由紫色向乳白色的转变
浓浓的馨香扑鼻而来
牢牢地诱惑了我昏花的老眼
这儿阳光威猛天蓝花艳
是另一个世界哟换了人间
从你身上找回了缺失的诗意
还有久违的激情与灵感”
(——徐喆《又见三角梅》,P10页)
这是诗人身寓苏丹喀土穆遇见曾在祖国南部边陲云南见过的三角梅,不经意遇见故乡风物,突然唤起浓浓相思——思乡之情,在怀念之余还将非洲和云南的三角梅作了强烈对比,得出的结论自然是故乡的更美,因而乡愁愈深。
“一部《白鹿原》,让多少
所谓的大师自愧弗如
而我更喜爱他的随笔
娓娓道来,像润物的细雨
和先生比,现原形的是那些跳梁小丑
是那些伪君子和伪大师”
(——徐喆《陈忠实先生》,P13页)
这是徐喆《陈忠实先生》这首诗的第一节,诗的写作背景是,作者在苏丹突闻陕籍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病逝的噩耗,因讯思乡,因人思乡,从而愈忆念故乡人、物,所以,不因身远而慨然提笔写下对陈先生的人品、成就的敬仰、盛赞和肯定。
“故乡的旧历新年
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红红的爆竹
红红的春联
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年货
映红一张张淳朴的笑脸”
(——徐喆《故乡的新年》,P27页)
诗中描写的新年景象司空见惯,但是,当你坐标放在东北非土地对比中时,这一片中国红,这一番热闹的景象,便又有一番滋味在眉梢、心头……思念至极,似乎写完这些还不过瘾,这时诗人便不得不奋笔直书自己的故乡家园了:
“我的故乡在中国,在万里之外的陕西渭南
那里是古天府之国的关中平原,四季分明
春天,桃花杏花梨花无名花恣意绽放
让人醉在温柔乡,做着不愿清醒的梦
夏天,温度比四大火炉——重庆武汉南京南昌还高
周末与假日,人们纷纷到山里避暑去河里游泳
秋天,瓜果飘香,美味随风传遍神州华夏
人们忙着收获,与秋色做零距离的沟通
冬天,西伯利亚的寒流让人刻骨铭心
人们围炉饮酒吟诗,任窗外雪花舞伴狂风
之所以怀恋故乡四季,是因为我现在所在的苏丹
一年只有两季,旱季火烧火燎,雨季也见不到几回雨星”
(——徐喆《故乡是渭南一一答喀土穆大学孔子学院苏丹学生问》,P20页)
直接写非洲,或看似直接写非洲,间接表现故乡,再或者直接的书写自己在远方对此刻的远方——故乡及故乡风物的思念,这种抒发,甚至比诗人身在国内——自己真正的故乡陕西、渭南、蒲城时的书写,更触人心怀。《岁月的包浆》开篇便是数十首的“非洲诗”。这些是这本书中精华的所在。
有人可能要问,写故乡情怀,你为什么总选这些远离故乡时在非洲写的诗说事呢?我想说,这是因为,远离的另一面是回归,只有离开时,你才会更清晰地看见故乡,看见自己;只有在这时,诗人思乡情怀、故乡情结才会达至顶点,表现得淋漓尽致,故而它更有代表性。更可见,徐喆的故乡情结之至深。
还有诗人的笔下的故乡蒲城:“秋风吹拂着黄土高原/吹来一场视觉的盛宴/漫山遍野的苹果林/被成熟的彤红濡染”(《渭北的苹果熟了》);“深秋,渭北故乡的黄土地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与欢乐/十里尧山北麓,如梦似幻”(《尧山秋色》);春天这个酥梨之乡,“梨花似雪,浪漫恣肆/潮水般的清芬绵长细腻”。在这一片雪白中,“乡愁凄美,竟这般善解人意/许诺来年再相遇相聚/让挥手别离愉悦又甜蜜”(《又见梨花》)。在这片土地上,“故乡渭北的黄土高坡上/出了个水利学家李仪祉”(《水圣续篇》);耸立又消失了的小学校,“一九六四年九月立柱上梁/就在这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我和小伙伴们度过了快乐的时光”(《消失的小学校》)。在这片土地上,寻梦卤阳湖又见:“一波一波涟漪,激吻着岸草/成双成对的野鸭在游弋嬉戏”,“不见了白花花的盐碱滩/不见了枝头缀满迷你红豆的枸杞/昔年求学的情景像是放电影/如今成了遥远而亲切的记忆/街衢宽阔的新区空域上/频见通航的飞机凌云展翼”(《寻梦卤阳湖》)。这里还有农民们智慧和美的结晶“蒲城麦秆画”(《蒲城麦秆画》),有与作者对话问好的“北京时间授时中心”。
对于长期工作生活的渭南城区,他屡屡着墨:“午夜的老城没有喧嚣/静谧之后,还是静谧”(《午夜老城》);“十里画廊中/遒河静静地淌流/岸边的垂柳……柳丝在灯影下魔幻/修为出独具的风度/耐心抚慰缺憾的人间”(《湭河柳》);“火红的梅花雪中绽放/火红的中国结情缠意绵/火红的爆竹,期待除夕发言/乡村的春晚,密锣紧鼓排练/集市上年味愈飘愈浓/农人们忙碌着筹备过年”(《火红的腊月》)。故乡的母亲河渭河“穿越八百里秦川,沿着/关中古老的天府之国/一路东去,直奔大海”(《故乡的母亲河》);《雨后看河》别有一番风味,《河上的玉桥通了》写尽个中欢心,而《交口抽渭人》《天留山》《湭河岸边的芦苇》《湭河秘境》《难忘的视觉盛宴——中国花馍艺术节随感》《渭南老街世界砂板大师赛》《独木亭》……这一个个诗中事物、城中事物让诗人颇感兴味,无不表现出诗人对故乡的诗意描写,是心路历程的诗意表达……
二、远方情结之二:非洲,遥远之旅,地理上的远方
《初到喀土穆》《尼罗河黄昏》《访蚂蚁山》《黑色之歌》《玩堆沙的女孩》(写黑人女孩的)……即使不刻意查找,翻开《岁月的包浆》一书,这一首首带着浓厚的非洲异域气息的诗还是扑面而来,告诉我们诗人的行踪,让我们感诗人之所感。
“乙未年秋,我来到苏丹的时候
医援的接力棒已交到第三十二批队员
出国前,来过的老队员对我说
看见羊群就到了医疗队驻地医院
我以为这里就像内蒙古
一群群牛羊在绿色的绒毯上散步
快三个月了,我已经逐渐习惯
每次外出返回都会与羊群照面
想着一届届队员都要检阅羊的仪仗
就更加喜欢热情友善的恩图曼
回国后,我也会对要来的新队员们说
看见羊群就到了医疗队驻地医院”
(——徐喆《看见羊群就到了医疗队》,P18页)
诗人如是介绍医疗队(即自己)的驻地和生活环境,也以此开启了长达近两年的对这片土地和远方的丈量和描绘:诗人在非洲,不得不与国内的雪花爽约(《与雪花爽约》P24页),感叹《又一个无雪的冬季》(P25页),他说:“在非洲在苏丹首都喀土穆/尼罗河的岸边,日落时分/如梦如幻,像奔马更像跳动的音符/我的头顶,忽然飘来一朵祥云//它是真情也是福音更是善良/包裹着海外游子的一颗赤心/我将它拍摄了发给国内的朋友/希望驱散阴霾抚慰不安的灵魂”(徐喆《寄一朵祥云》,P26页)
虽然对非洲——地理远方的书写,总是掺杂着对故乡的记忆,与对故乡的对比,同时也还不乏夹杂于其中的比如《通往心灵的道路》等书写性灵、感叹知己难得等诗作,但是对这片土地的深入,对自己职责的尽力而为竭力而为,诗人善于观察、探索、思考的本性,还是让他开始了对在这片热土上的所见所感的歌吟。诗人的这类书写按表达主题可分三类:
1、非洲见闻之作。比如:喀土穆的漫长的干旱炎热生活(《漫长的旱季》);喀土穆的旱季严峻景象(《旱季》);非洲沙漠城市的漫天沙尘[《沙尘暴(之二)》];写青尼罗河河畔的日出时光和景象(《草原日出》);书写青尼罗河边的香蕉园和采装的蕉农开心满足但是实际收入微薄的劳动生活(《正午香蕉园》);写在距达马津不远处的青尼罗河边高大丰茂的古榕树下,人们的瞬间生活图景(《青尼罗河边访古树》);写每次从恩图曼去喀土穆的路上等红灯时都会前来收取一两枚硬币有偿擦车的非洲小男孩(《擦车窗玻璃的小男孩》);写苏丹首都喀土穆市区独特的丧葬习俗——民族建筑加沙土里大大小小的墓碑(《马路边的墓地》);恩图曼驻地,来自撒哈拉大漠深处的硅化石的诗歌(《硅化石》);还有写非洲所见物事的数十首诗:《一朵石头花》《沙尘暴(之三)》《树上的芒果》《猫的天堂》《寻梦者的热土》《头顶的月亮》《探访小金字塔》《雨季来临》《木瓜树》等。
2、与工作有关之诗和抒发自己坚定信念、人生观和世界观之作。其中与工作有关的:《探望》写自己探望生病的医疗队员;《心祭》写作者祭扫中国援苏丹过程中,以身殉职的李永志、王华路、尤仲镒三位医生;《为了那片瀚海》写自己放弃国内优越的室内生活工作条件,把自己交给“赤道附近的太阳暴晒/蚊虫袭扰,瘟疫肆虐”决心参加并要勇往直前的初心和志向;《未圆的梦——参加中国驻苏丹大使馆八一招待会归来而作》写自己的军人梦。后者抒发信念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的:《换个方向走去》由逆时针散步和顺时针散步,而书写人生方向的选择和自己的人生态度;《远方》书写诗人的性灵与志向;《不要随意礼赞大海》书写生活感悟与人生态度,呼吁理性看待生活、问题;《在最长的河流上观风景》写自己在非洲苏丹这条最长的河流上的看风景时的选择,由此抒发自己人生感悟生活和哲性体会:“从船上看岸边与从岸边看河水/从空中看地球于从地球看空中/从中国看非洲和从非洲看中国/得到的答案那可是大相径庭”。
3、观察、思考重大事件、现象和问题之作。在《喀土穆近郊的草原》里我们看到了诗人对这片草原的新的建设前景——将建机场的景象展望和思考:草原的现在“最好的牛肉出口到最富裕的海湾”和建机场后草原的得与失;沉醉在《红海的晨风》里,在距离苏丹港不远的红海边,一个多世纪前的废弃的英军的坍塌的古堡让诗人在导游的解说里对那段历史心惊肉跳(《坍塌的古堡》)。而在《诗意的大手笔》里,中资公司选择远方,在喀土穆与苏丹港之间的茫茫戈壁克服重重困难,在沙漠酷热的恶劣条件下“给苏丹人民带去实实在在的帮助,为落后地区跨越发展提供源源动力”,让“暗夜”“点亮”,让“城市放射霓虹”……
或大或小的主题,宏微各异的观察及诗歌切入点,统一指向非洲这方热土,这个远方,日渐宏阔中,仿佛打开了一扇窗,一道门,让读者看到椰窗外的种种风景,走近了门外这片大地和瀚海的件件物事。正如诗人所说:“寻找诗意,最明智的选择是去远方,到了远方并不能轻易就找到诗意”(《诗意的大手笔》),所以我们一直寻找远方,哪怕经受种种磨砺,遭遇重重困难,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远方一直在远方,在梦里。但所幸,它同时也在诗里,在面前的这本诗集里。
三、远方情结之三:对心灵故乡——远方的追求
“非洲有多大/我将用我的心胸去扩展/非洲有多热/我将用我的肌肤去体验//是天堂也好/我要去那里走走看看/是地狱也罢/我盼望凤凰涅槃的那一天”(徐喆《非洲在远方》,P3页)。作者感叹着吟咏着这样的句子来到了他的这个地理上的远方:非洲,这里:
“最辽阔的土地上
有最绚丽的风景
最贫穷的人们的脸上
绽放着最灿烂的笑容
不是天堂也绝非地狱
非洲正吸引世界的眼睛
这里有瘟疫饥饿和战争
还远远没有挣脱噩梦
只要还有掠夺和杀戮
这儿就永远不可能安宁
只要还有压榨和仇恨
便驱散不走恐怖与血腥”
(——徐喆《寻梦者的热土》,P46)
在这里,他进而发现:“走在哪里/都是走在路上/折腾在哪里/都是折腾在世上”,“甜酸苦辣咸/人生五味逐次品尝/心向光明/定能穿越沙暴与黑障”(徐喆《远方》,P47页)。为什么要这样呢?同样他用诗句作了回答:“为了寻找那片神圣的瀚海/我挣脱了世俗而惯常的安排/把自己在室内捂得发白的皮肤/交给赤道附近的太阳暴晒……”(徐喆《为了那片瀚海》,P53)。
在《岁月的包浆》中,除了这种慷慨之歌,还有这样的抒写:“愿这颗渐渐老去的诗心/不再日夜忍受煎熬/忘却烦恼与忧愁/度过快乐的时时分分秒秒//愿平凡的日子充满喜悦/宁肯淡泊,也不闪耀/读一流诗书,写纯真文字/不为浮名俗利所困扰//清风明月也罢/凄风苦雨也好/一路走来,且吟且歌/不辜负渐次绽放的妖娆”(徐喆《渐渐老去的诗心》,P15页)。彰显着诗人对心灵远方——宁静、豁达、明亮的心境和生命状态的追寻。
在次第循序的生活和追寻中,诗人发现并发出这样的感慨:
“时间用它那锋利的刀刃
收割着我的生命
少年的天真与懵懂
青年的骚动与幻梦
中年的忙碌与沉重
都被它任性地揽入怀中
如今它又要来收割
我老年的孤寂与伤痛
而我却只有顺从,只能屈服
在浮沉的人海里无助地飘零
望着自己更行更远的身影
甚至发不出叹息和哀鸣”
(——徐喆《时间的收割机》,P22页)
这首诗它的具体写作时间我不甚清楚,然而,这何尝不是作者在过了知天命之年,正奔向六十的年龄而决意远赴他乡的原因呢?
“平时总是逆时针,出门往右/朝着太阳升起的方位,向东/今日改为顺时针,出门往左/向西,视觉感受与往日明显不同/天也蓝云也白花更红树更绿……”(P55《换个方向走去》)回头再看这诗,作者由在驻地散步所引发的感想思考,其实就是他决意离开熟悉、宁静的故乡,而身赴远方寻梦和实现自己作为卫生工作者的价值实现的诗性说明和明证。作者说:
“再美的乐章也有曲终/再丰盛的筵席也会散去/再得意的春风也会停歇/再华美的演出也要谢幕/人生是一条风雨漫漫的长路/而时光总是既宽容又藐视”(徐喆《记忆与忘却》,P23页)。正因为如此,我们对心灵的远方的追寻,一直不会停止,即便是“如今”时间“它又要来收割/我老年的孤寂与伤痛/而我却只有顺从,只能屈服/在浮沉的人海里无助地飘零/望着自己更行更远的身影/甚至发不出叹息和哀鸣”(《时间的收割机》,P22页),但是诗人坚信坚守自己的初心和曾经勇敢地走向远方的决绝。
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始终悸动,它犹如故乡、故土,甚至远方,看似切近、具体,而又遥不可及。心安处,是故乡。在无尽的诗歌书写的尽头有着诗人的故乡——心灵的故乡。每一次抵达,都是一个暂时的尽头,心安时,便是归处、幸福和安恬。而心灵的远方则也是诗人毋庸置疑的一个永久的远方。
四、远方情结之四:对事业远方的追求
“得知多名队员患病的消息
我彻夜未眠辗转反侧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一大早驱车向南
赶往一百三十公里之外的阿布欧舍
原以为自己工作的地点条件差
到了才晓得队友们工作环境更恶劣
天气热自不必说,饱受蚊虫袭扰
还有疟疾等传染病的折磨
总有一些理想是超越世俗的
队员们远离故土,没有亲人呵护
在当年英军马厩改造的病房里
为人道主义默默地奉献着”
(——徐喆《探望》,P17页)
为队友担忧,天气热自不必说,饱受蚊虫袭扰,还有疟疾等传染病的折磨,医疗队员们的处境与奉献精神由此可见一斑。
清明节,受中国驻苏丹大使馆委托,诗人祭扫中国援苏丹以身殉职的援非专家李永志、王华路、尤仲镒陵墓。他说:“丙申清明,我驱车来看你们/国内这个时节,正值春雨纷纷/而在杰济拉州阿布欧舍/此刻,却是炙热烤人的高温//1977,1987,1992,黑色数码/铸进中苏友谊之树的年轮/你们早已融入了脚下这片土地/成为这儿风景最美的部分//有先驱者以生命导引/才有了新曙光的绚丽照临/一带一路的后援者接踵而来/正踩踏出清晰的脚印”(《心祭》P34页)。
诗人十几岁学医,先后干过公共卫生、健康教育、卫生行政管理……在阅历与年轮的增长中,业务范围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大,于2015年担任中国第32批援苏丹医疗队专职队长,我以为这是他作为医学生、医务工作者、卫生管理工作的一个最大的亮点和顶点。早年,他曾出过一本诗集《生命与爱》,中间还有创作出版过诗集《岁月回响》《我心依旧》《蓝色十二行》,《岁月的包浆》是在抵达并完满完成援非之路,非洲这一地理的远方之路 6 年后,对自己理想追求的诗歌总结。这就像一条河流,多与医学、卫生相关的《生命与爱》是起点,中间是过程,而《岁月的包浆》是入海口。这时,作者实际上也达到了他自己在事业——卫生事业上的这个远方。作者作为第32批中国援苏丹医疗队队长代表国家出使非洲的光荣履历,也在自己的诗歌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五、远方情结之五:日常生活、叙事中的远方
有论者曾把徐喆的诗歌书写概括为“主体介入与诗性观照下的日常性书写”,这种看法觉得颇有见地。徐喆的诗忠实、真诚、诗性地记录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和感悟,即使很多宏大的表达,出发点,或者说,写作的因由,引发诗性的触点,诗情哲悟的催生因素也还是日常所见、现实生活,甚至是一个个小点。可以说,他的每一类书写包括在非洲的和非非洲的,都基于和出发于自己的日常和自己所见的现实生活,正是在对日常的叙事或对日常生活的顺从和抵御反抗中,他抵达了诗性,抵达了自己的各类题材的书写,抵达了蕴含在诗歌中的远方。这里挑出他的一些诗歌题目,便会不言自明:《一棵枸桃树》《出征》《初到喀土穆》《饮下这一杯》《访蚂蚁山》《一路雾霾》《理发》《一朵石头花》《树上的芒果》《头顶的月亮》《探访金字塔》《雨季来临》《木瓜树》《硅化石》……几乎涉非洲的60首诗均是;诗集中更多的写在国内、书写国内题材的诗,更是通过阅读便可照见诗人的生活:旅行、散步、吟唱、工作、读书,甚至饮酒等。其实,谁的生活又不如此细碎而具象呢?谁不在庸常琐碎中,甚至无意义中寻找诗和远方,试图抵达理想的远方。
马斯洛人类需要五层次理论,把人的需要由低到高分为五大层次:1.生理需要;2.安全需要;3.社交需要;尊重需要;5.自我实现需要。这五大需要实际上也囊括了我们所说的五个远方情结。正是这看似普遍、庸常的五大层次需要,总结、概括和构成了人的生存生活,人的生命的鲜活绚丽的色彩。而一个作家、诗人的写作则因为对日常生活、现实以及对人性、生命的尊重具有了普遍的意义,从而他们的作品也就有了叙说真实、存在和时代的价值。
2022.12.16 渭南 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