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她伸手拿起手机又赶紧拨了话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号码已关机。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打不通,婆娘紧张了,男人电话号码下几十个拨号记录,昨天下午还和胡四通了电话,怎么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还是关机?
是清理牛圈被牛踢了?
是喂羊突然晕了?
是窑塌了?
是电打了?
是蜜蜂蛰了?
是去别人家帮忙了?
……这些不接电话的原因都是有依据的,胡四婆娘心里想着:养的这头牛去年把胡四弹了一蹄子,几个月没得下炕;前年他在草窑里铡草突然两眼发黑,要不是及时看见,问题就大了;羊草在窑里,窑是个危窑,去年一只羊贪吃,窑塌了,羊被埋在了草窑里;农村人不懂电,一次家里没电,他记得儿子用木棒捣了一下接头,电就来了,碰巧有一次,家里正在吃饭,没电了,他见门口立着一根铁棒,顺手拿起来捣了下电线接头,人被电晕了,险些丢了命,几周水米未进;胡四一次去烂窑里抱柴火,烂窑里有一窝马蜂,没注意捅了马蜂窝一下,马蜂乱飞,胡四全身起了一百零八个包,最要命的是蛰在了太阳穴上,众人见没救声了,都在准备后事,婆娘端了一盆水泼醒了,好多天没能下炕;村上还有个女人男人离家出走了,家里没有劳力,胡四经常去帮忙,有时候两口子就因为这个还打架骂架。这忙月天,我不在家,是不是去了寡妇家了?
牛踢、电打、窑塌、蜜蜂蛰都是要命的,去寡妇家帮忙忙完就回来了,怕我知道关机也正常,无大碍,可都一晚上了,还不开机,莫非留着过夜了?
婆娘心里胡乱的想着,可乱想最害怕的不是最后这个,况且这么远那还能管得上,最害怕的是怕要了命。
心里拿不定主意,打电话让隔壁他二大去看下。
果然是手机出了问题,时间长没关机,信号出了问题,关机重启后好了。
昨夜和往常一样,只是没有拨通电话让婆娘虚惊了一个晚上。
电话通了,婆娘用最毒的话骂了男人,胡四嘿嘿笑着,知道这是老来伴,骂都是心疼的。
早上婆娘骂了一顿,心里倒还乐滋滋的,一边哼哼一边打扫了卫生,给牛拌了料,喂羊、喂猪、喂鸡、喂狗,还有五只猫儿子,把这些张嘴就吃的喂饱了,才轮上自己。
胡四走进家里,昨天的锅还没洗,一只碗上架着一双筷子,灶台上又落了一层土,猫的脚印还在,胡四关上门到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屋,看着床上的方便面,不饿;小女儿买回来的挂面吃了几顿也在箱子里,放着。
看着公鸡、母鸡啄着吃玉米,肚子又咕咕的叫。忙活了一个早上到了晌午哪能不饿。
转了一圈又回到家里,胡四撸起袖子,把锅洗了,生火做饭,蒿子冒出的烟呛的他直咳嗽,烟的他直流眼泪,他一边和面、削洋芋皮、切洋芋、剥葱、炒汤,一边边架火。
他大这几天也不在,他给人帮忙干活,在别人家吃饭,两天没做饭,灶台通风不好,满屋子里都是烟,呛的直咳嗽、流眼泪,熬到锅里的汤面翻腾,舀了一碗,坐在门槛上,边擦着眼泪边吃着饭。
锅也没洗,胡四在灶台下踩了几脚,没有火星,关上门就出去了,屋里还有烟。
太阳西斜了,胡四正站在棱畔上看着羊吃麦苗,前面是他大和他妈的两座新坟。
胡四婆娘进城里给娃看娃去了,啥时候学生放假她就放假了。
胡四婆娘在农村生活惯了,到城里就头晕,一次胡四婆娘晕的不行进了医院,花了几千块才清醒。
婆娘心里想,等好了我就偷偷抱着孙子回老家了,这城里太晕了,生活也不习惯,到最后也没偷着跑回去。
胡四婆娘给胡四说,在这里说话听不懂,又没个熟人,满肚子的话没出说。做的饭不合媳妇子胃口,每次都剩饭,自己又把剩下的饭吃了,一顿吃不完第二顿接着吃,时间长了,剩饭吃的得了胃病。
在农村呆了半辈子,哪里知道怎么过马路,看着红绿灯,晕了,还是不出去了,一直呆在屋里,看着路上车来人望,心却在老家的大山里,漫山遍野的庄稼和一条条没有红绿灯的路。
胡四婆娘过几天就给胡四打电话,说要回去,哭哭啼啼的。
胡四嘴上不说,心里和黄连一样,一天也是见不上一个人。一座大山下就一户人家,对面看见的就是山,背靠的是山,脚底下是山,跟谁说话?
羊?
胡四放的羊,有的卖了,有的得病活埋了,有的瘸着腿,胡四看着这些羊无所谓活着,就像他一样。
话说这胡四,也是个苦命人。他是抱来的,人都叫他"抱疙瘩"。生他的大和妈都走了,过继给的妈也去世了,大还在。"抱疙瘩"的任务就是给过继的大和妈养老送终。现在婆娘去看孙子去了,胡四和他一起过。
两个男人,一口锅,两双筷子,一个家。
胡四每天烧火做饭,他和他大每人一碗。打三个鸡蛋,胡四给他大舀两个,自己吃一个。有话了说几句,没话说吃完饭他大把碗和筷子放在锅台上就回屋了。下午照旧放羊、拾杏子、掰玉米。
农活,从来没有干完过,直到日子磨平了鞋底,吃光了牙,洗完了头发,啃尽了苦头,使完了劲,最后平静的躺下了。
说来也奇怪,和往常一样胡四他大背了六七个玉米回家吃饭,可回到家就觉得肚子疼,胡四以为是感冒了,赶紧找来感冒药给他大吃了,过了两天还是没好。
不见好就去了县城医院。
医生说可以做手术,是疝气。
一家人经过商定,就算年龄大,不能看着受疼痛,做吧。
交了押金,全身检查后,个别器官已衰竭,要转院。
去了市医院,经医生检查,病入膏肓。
就这样,胡四过继的大走了。
吹鼓手吹着"九连环" "南香祭灵" "秦雪梅吊孝" "王祥卧冰""孤雁落沙滩",阴阳摇着铃铛、打着大钹、小鼓,敲敲打打胡四送走了他大。
庄子恢复了安静,门前又多了一座新坟。
如今,家里就剩下胡四一个人了,胡四以前想着能把娃供着把书念出去,不要像他这样辛苦,可谁知道,这一工作婆娘也跟着看娃去了。
胡四看了会电视,和电话里的孙子说了几句话,觉得胃胀气了。
胡四的胃病时间长了,最近他才开始重视自己的胃,原因是村上一个人得了胃癌,全切除。
听人说了这个事,他急忙去了乡卫生院开了几副中药治治胃病,他喝完刚煎熬得草药,苦极了。
不知道是药苦还是日子苦,眼泪从眼眶里闪出来了。
对面山上的月亮今儿又圆了。胡四睡下了,抱着暖水袋,抬头看见窗外月色溜进屋里,屋子里的一道光亮闪闪的,就像一条通向夜空的幽灵。
夜晚的风吹得门上去年的对联哗啦啦响,槽上的牛和圈里的羊回着草,猪圈里的的猪哼着梦话、狗卷曲着身子卧着……突然,月亮滚进了天狗的嘴巴里,山里漆黑又安静,像是被蒙上了眼睛、堵上了嘴巴。
胡四睡了,眼角流出两行清泪,借着月色,明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