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离我们懵懂的少年已经远了大半,那些回去不去的时间从此之后恍然若梦,每个人的人生都禁不起时间的检验,从执着的追求到迷茫彷徨,从山的这一边蹒跚到水的另一畔,一路上遇见的和错过的终将随着苍老而进入暮霭深处。
故乡,就是那个越走越远的地方。
我家住在一座山接一座山的最里面,藏在层层大山堆砌堡垒里,一条条公路蜿蜒而过,像是一条条丝带漂浮在苍茫的绿地里。我的先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这里开始传承自己的使命了,如今这座大山深处,还冒着袅袅炊烟,从雪覆盖的冬天到绿色附着的夏天,温馨极了。
这里有我最童真的记忆,从记事开始的点点滴滴感动我自己不止一次。
家乡是每个人最纯洁的开始,也是每个苍老人生最想回归的宿地。
生死在天地之间
2018年11月份,我的爷爷去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他和奶奶再一次相逢的时刻,奶奶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想起来都不知道这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是怎么一晃而过的。和爸爸妈妈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老”这个词这么陌生,却离我们又这么近。
那些生死和我们无关的人和事我们都处之泰然,当这些事亲临我们身边的时候,才能达到入木三分的体会。
生死在天地之间,生生不息,往返轮回,我们从来都知道的生离死别没有捷径可走,有了归途曾经一切都是枉然,有了来处他日可待。
当火起燃烧了精致的纸活,在鞭炮声中,斯人远去,我们望着蓝天白云,祈祷生命在别处重生,这个世界上的那些病痛、车祸、地震、海啸、缺憾在别处都没有,拥有的是纯净的天堂,生命在那里重新燃放。
一转眼,我们都在老去的路上,模模糊糊的前面排着我们的祖父母,看的最清楚的是我们的父母亲,我们走在最中间,后面我们的孩子蹒跚着,大家都神情各异。
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远方到底有多远,都会经历那些磕磕绊绊,红日升起时和月亮斜挂时都拼命的呼吸着,每一条延伸到远方的路,都充满了想象。
去往生命归宿的地方,有的人插队而去,有的人慢步不前,有的人有条不紊的向远方走着,直到影子消失成一个黑点。
乡俗在春风化雨里生根发芽
故乡最能勾起人内心深处艰涩的就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一条条四通发达的村间小路、田地里拔地而起的禾苗、大小不一的沟壑、潺潺的流走溪水和站在沟畔的那些依依杨柳……
每一寸土地都有父母亲的体温,从春天的播种到秋天的收割,这土地流淌着我的父母和先人的汗水,每一次下雨都凝聚着他们对庄稼丰收的期待,雨过后,走到田间地头查看墒情,脸上布满了丰收有望的喜悦感。
是呀,每个庄稼人的眼睛里都是祈求的目光,他们祈求老天降雨,有雨水就有饭吃,每下一场雨都充满了对老天的恭敬之情。
庙会算是最直接的祈雨方式。
搭台子,请剧团,唱秦腔、喊皮影道情。
唱戏之前,先敬神仙,焚香烧纸,每个细节都不容马虎,等敬完神仙,大戏开场,扩音喇叭把戏子的声音扩的远远的,响彻云霄,这声音满含人们对苍天的祈愿。
时间久了人们对星宿都有了研究,夜观星象,这也许是为什么我国是最早有天文学的国家。
社火也是浓妆上场的民俗文化,在厚重的乡土文化中,社火让每个埋头在土地上农耕的人们对美好生活增添了无限的憧憬。
过年本就是一个盛大的民俗文化展演时机。
乡村的社火很接地气,不仅宣传各种好的政策,还有歌舞、小品、秦腔等人们都十分喜欢的节目。
我的父母亲也都喜欢,我带着他们去村部看社火,父亲本不愿意去,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也去了。
乡下的社火队伍由于资金有限,人不多,装备都是历年的,更新的不多。
跑马马是每年的必备节目,三五个人拿着马的道具跟着指挥员的哨声有节奏的跑着,有条不紊;耍狮子算是一个有技术的活,需要两个人配合完成,跟着鼓点,跑着、跳着,最后要上到桌子的最高层,不仅需要两个人的默契配合,还有两个人的健硕的身体。
大家在台下欢呼着,神情随着演员们的张弛变化着,有的瞠目结舌,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目不转睛,有的吸一口烟神态自然,仿佛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有的年轻人眼神完全不在台上,而是在对面的女孩身上,盯着看着,仿佛要烧焦了;有的嘴里嗑着瓜子,瓜子皮还站在嘴皮上;有的在人群中捏着女人的屁股,女人趁着人群高呼也大叫着;有的女人给旁边的男人使着眼色,社火结束后,坐着小汽车远去了;年轻的女子在人群中张望着年轻的男人,眉来眼去,春色荡漾;小孩子则跑来跑去,拿着压岁钱,买这买那……
故乡,越走越远的地方
如今,故乡站在了我的远方,我站在山的这边遥望,故乡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曾经,在故乡做梦,希望能去更远的地方;如今,在远方做梦,梦见的只是故乡。
那里的山山水水、寸草寸木都在弯弯曲曲的沟壑深处生根发芽,从东风送暖到灿烂的夏日,从骄阳似火的秋风里来到冬雪翩翩的冰雪世界,我们在这里学会了走路,在这里学会了说话,也在这里学会了微笑和感动。
那些回不去的时间此刻已经埋在了风尘里,坟前长满了野草,天空上盘旋着老鹰,远处雾霭朦胧。
如今,我们已经走向了远处,我的父母亲还在原地,回望那里的亲人,如今已经年过半百,我们匆匆忙忙的上路,忘记了常回家看看,和他们谈心聊天更是屈指可数,还会抱怨他们,责怪他们,迁怒他们,我们已经不再是大山深处母亲的乖宝宝,不是他们陪我们长大我们陪他们老的儿子。
我们在红尘深处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整天忙碌,我们把最好的一面给了别人,留给他们的是最糟糕的背影。
每当夜深时分,仰望群星闪耀的星空,灿烂夺目。听说每一个逝去的人都对应了一个星星,我们的逝去的亲人每天都在天空上方看着我们,我们在地上完成一生的宿命,兢兢业业,只为母亲的眼神不再忧郁,父亲的声音不再叹息。
我们的父母亲没有走出大山,依旧在大山深处,在黄土地上守望岁月,他们的那些青春年华也在这里成为往昔,每当和我们聊起关于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心里也都充满了对过往的欣喜,那个年代睡的土炕、吃的咸菜、咸肉,老大穿过的老二穿,老二穿过的老三穿,有的甚至没衣服可穿,就是逢年过节能吃点好吃的,穿个新衣裳。虽然缺吃少穿,精神生活更是贫瘠,但他们却乐观向上。
他们没老,但他们经历了亲人亲戚的死亡,对老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更加明白了生和死的意义。他们惧怕死亡,也勇敢面对死亡。惧怕死亡是害怕意外的伤亡,而寿终正寝却能坦然接受,因为从古至今不论是贤者还是圣者都会死亡。
一口老旱烟、一碗黄酒、一杯砖茶、一碗揪片子,他们在每一个晨曦和黄昏里望着面前的大山就这样重复的积累着年龄,而我在山的那边怀念着,怀念着我临行前母亲满脸泪水,怀念父亲转身后的老泪纵横,怀念门前老树春来发芽,怀念老山依旧,斯人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