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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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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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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座城叫三角城

河西走廊西部有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金昌。公元一九八一年建市,因盛产金属镍而闻名故又被称之为“镍都”,或许在部分人的偏见里“新城”一定是没有文化的积淀和传承,其实不然。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金昌境内有新石器时代的马家窑文化、汉明长城文化、晋唐佛教文化、战国农耕文化等历史久远的文化积淀。在诸多的历史文明当中,位于甘肃省金昌市金川区双湾镇三角城村北侧的三角城遗址所属的沙井文化就是一部巨著一条长河,溯源而上直至西周、春秋时期。“对三角城遗址的研究和深入探索就是对沙井文化内涵、河西走廊史前文化以及先秦时期西北少数民族史的发掘补充,也许这是揭示早期河西城郭建设以及北狄、月氏、乌孙、匈奴等西北少数民族经济社会发展所未能发现的秘密的一个突破口。”

正如古人诗中所写的“天山明月照孤堡”那样,三角城是孤独的。每晚第一颗跃上来的星星恰好悬挂在正对着南门入城口的地方,忽明忽暗,犹如一颗充满好奇和疑惑的眼睛。等满天的星星都出齐,沉寂了一天的三角城才会长长地舒一口气活了过来,仿佛是一个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只剩下断垣残墙的城郭自然无须防务,所有的活动都来去自由不会受到约束。最先有响动的是那些生活在城墙根下的蛐蛐,它们总是会在外出觅食之前先到破败的城墙顶上振翅喊上几嗓子,貌似在替城主发声在宣誓主权。它们已经在城墙根生活了不知道多少辈,只知道这些蛐蛐与这座城的渊源早于目前还在城周围劳作生活的人们的先民,或许更早更久远。三角城的孤独源自于创伤被揭开后再无后续的慰藉,孤独源自于无法自我陈述和被冷落。

说到三角城的孤独不得不提到那个叫安特生的人,是他的考古试掘打破了三角城的平静,让一座城在死了数千年后再遭“掠夺”,那种只带走文物而对遗址不加以保护的大规模考古发掘等同于让她再死一次。或许在某个寂静的月夜坐在那仅剩下根基的黄土夯筑的古城墙上你会听到叹息声从西岗、柴湾岗、蛤蟆墩、上土沟。。。。。。各处传来,最后汇聚在这呈不规则三角状,东北部略微倾斜的城池底部。虎噬鹿被带走了,将军的金印被带走了。。。。。。只剩下城内堆积的文化和遍地灰陶和石棒的碎片留了下来。还有几处已经不能发烟发光的灰烬,惨白地好似证人的脸庞。

了解一座古城当时的规模,墓葬群是最好的人口底册。西岗、柴湾岗、蛤蟆墩、上土沟虽然有着不同的地名,可在当年这些地方的作用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墓葬之地。三角城遗址及周边西岗、柴湾岗、蛤蟆墩、上土沟的墓形态各异,主要以竖穴土坑墓、偏洞墓居多,鲜有双竖井过洞墓。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墓中所安葬者有老人青壮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童,可几乎见不到合葬墓,难道他们不可能是父子、兄弟、夫妻、母子?还是另有隐情?这不合乎人伦理常的埋葬方式,不由使人想探究他们的身份。在众多的墓葬之中蛤蟆墩墓群是不一样的存在,当年发掘此处,出土的铜连珠牌饰、动物饰、管状饰、绿松石珠以及皮革和纺织品等文物,还有墓穴内的殉葬动物头骨,无一不将此处墓穴的主人身份指向少数民族。按照史料《中国历史地名词典》记载:“武兴郡,十六国前凉置,治所在晏然县。北周废。”武兴郡辖县焉支、新障、大城、平狄等在金昌市境内。难道这些亡人和被大月氏驱走的乌孙,和被匈奴击破的月氏,和入侵昌宁湖的蒙古哈喇慎部均有关联?尸骨犹存,葬人者不知所踪。所有的迷结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团,谁又是抽丝剥茧找到真相的人?

人的降临本身是无罪的,可我们却在不断地创造罪行。等惩罚来临,我们又在想尽一切办法来消除罪。当年的三次发掘,包括铜器、铁器、石器、陶器、卜骨、贝币、以及毛织品悉数被装箱封运。留下那一座座被“洗劫”过的墓穴和森森白骨昭然曝晒于西北强烈的阳光之下,被风蚀被氧化。三角城遗址在一段时期内是处于无人管护被遗弃的状态,周边的村民保护文物古迹的意识也较为淡薄。为耕种车辆借道就能随意在城墙上开出缺口来,为保持牲畜圈舍干燥就能随意在岗坡上取土。对三角城遗址,尤其是柴湾岗和上土沟遗址最大的一次人为破坏是在修建那条给村民出行带来极大方便的贯村公路。装载机重型卡车轰鸣了数月,路倒是修通了,可半个柴湾岗和部分上土沟遗址被深深地压在那乌黑的柏油之下,留下一个挨着一个的坑口就像是数百口张着的嘴在无声呐喊。尸骨风化无存遗址被毁,人们用进步和文明野蛮地犯下了无法弥补的罪过。

幸好人是最懂得反省的动物。近年来文化旅游的兴起逐步激发了人们对历史发掘和对文物古迹保护的热情。2011年,三角城村筹集资金建起了甘肃省第一家由村委会创建的文物遗址展览馆——三角城遗址展览馆,因当年发掘的包括虎噬鹿在内的大量文物仍存于甘肃省文物研究所,在村委号召下当地村民无偿捐献了石器、陶器、青铜器、玉器等文物近200件。后政府改造利用原尚家沟小学旧址修建了金川区博物馆,几经交涉省文物研究院交还文物一批。文旅部门动用人力将三角城遗址包括附属的西岗、柴湾岗、蛤蟆墩、上土沟墓葬群进行了围挡隔离,形成了约430万平方米的保护区,并派专人进行看护。虽然下一步的抢救和保护方案还在酝酿当中,起码终止了人类继续对其造成破坏的行动。

一轮红日从西山坡上滚下去,倒像是将一块巨石投入墨海。黑色从西边蒸腾而起,先是把泛着红光的云彩洇染成淡淡的墨色,之后持续地在整个天空漫延开来。天逐渐暗了下来,归巢的鸟疾如箭簇朝着轮廓模糊的林地或是庄舍投射而去。每一只鸟嘴里都含着一块黑布,天空被黑布遮掩便没有了飞翔的鸟儿。炊烟伏在房头上召唤在田间耕作的人们回家,软踏踏的样子比劳累了一天的农夫还要显得乏力。等最后一只羊羔找到母亲的乳头,喧嚣就彻底平静了下来,隐退在暮色之中。距城最近的居民点也有一公里远,除了夜晚给麦田浇水的人顶着头灯偶尔会活动之外,再不会有人类来打扰月夜里活过来的三角城。

将来是个未知数,作为三角城的子民,我为三角城自生自灭的处境担忧、为一段历史不能盖棺定论着急、也为没有一个三角城人潜下心来研究三角城而羞愧。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是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但愿回忆的鞭子能够使人觉醒。

转眼已是沧桑,那座叫三角城的古城只要耐心地等待,春天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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