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田埂

八山一水半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岳西山区，田少地少，地多为山地坡地，田是梯田，在山脚下，在坂上，一垄一垄，瘦小。这几年岳西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森林覆盖率达76%，有天然氧吧，江淮绿肺之称。各种野生动物繁殖猖獗，如野猪、野兔、豪猪、野山羊等，靠山边的田地只能栽种些树木或茶叶。

我家田两块在坂上，三块田在枫树岗，加起来有两亩。在一片茶园中尤为显眼，也很另类。我们那海拔高气温低，每年只种一季水稻，足够沉甸都长在人们的心窝里。

父亲经商是把好手，犁田打耙更是行家里手。随着微耕机在山区的广泛使用，家里就没在去合伙养耕牛，这些都得请人。梯田，田小，田埂多。土层经寒冬上冻，春来松软，垮塌。丝茅抽出嫩芽，杂草、毛香也多，必须每年要打田埂。父亲没有请人，主要是不划算，又是苦力活，要些技巧，没人愿意干。

阳光给出了鼓励，春风唤醒了泥土，万物从泥土里起身，舒展着娇躯。花朵不在害羞，满怀炙热，大胆，开出了自己的模样，每一朵都在等待，等待着她们的爱情。在风中起舞，在蝴蝶、蜜蜂的追求下，都生出了飞翔的心思。

父亲卷起裤脚，下到还有些微凉的田里，鼻孔里被泥土的气息围堵，身体一片清凉，打了一个哆嗦。田里都是洁净的泥土，田里的水深刚好能容纳整个天空的倒影，让每块梯田都有了属于自己的蓝天。蓝天与蓝天之间是欢乐与劳累，是希望与丰收，是铧犁和汗水写满的诗篇。

四齿钉耙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田埂。父亲抡起钉耙将腐朽松软的陈土连同一切植物根系还有蚂蚁、蚯蚓、土狗丢甩到田里，溅起水花，再捞起新泥垛上，如此重复。新泥有些茫然，有些懵懂，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把泥土的心情打乱，再一一捞起来修整，这一刻水有了形状也有了颜色。

土狗受了惊吓在水面上拼命地爬行想找到归处，蚂蚁在水里挣扎逃离，蚯蚓扭动着身子沉到水里蠕动。

打好一段，热从父亲的腿脚处汩汩地冒出蔓延至父亲全身。父亲站起身稍作休息，看了看对面的家，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浑身是劲又继续开来。

此刻田里便腾起连绵的热，父亲想上岸休息，深一脚，浅一脚在田里沿着新打的田埂行走，看看是否有地方还需补些泥土。他高抬腿，轻放脚，生怕贱荡起的水花冲击损坏了自己的劳动成果。那神情那动作像极了巡视边疆的将军，父亲却又很从容，深一脚是心，浅一脚也是心。

一只鸟从上空飞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漂亮的羽毛颜色，优美的滑翔姿势昭示着它的骄傲，它的不平凡。父亲抬头看了看天空，忍不住随着鸟鸣移动目光，远处山边绿意盎然正倾泻而下，即将铺满这些梯田，相映成辉。

父亲抬腿上岸跨上阡陌小道，一路春风吹得小道也婉婉转转弯弯曲曲。小道是我小时候经常走的路，现在回家也会走一走，虽然杂草丛生，行走艰难，我还是很乐意去走一走，看一看。不为别的，只为我心里也有一个和父亲一样想巡视自己田地的将军梦。每次也想叫上儿子和女儿一起，多半他们都是以做作业为由拒绝了，我不知道他们以后有没有我的这种想法。但父亲有，我有，我想下一代也一定会有，最起码是在心里面。

小道将一条小溪与田隔开，河水静静地流淌，水软得贴着身子经过村庄。几道道弯，几道道小氹小潭，都是水想多给足自己一些时间来表达不舍和留恋。正如外出求学的学子，外出务工的人们，我心如水这般如此。

父亲满腿新鲜泥土，让我不由得想起往脸上抹泥说可以美容的女人，女人很多时候都想往脸上抹些什么，不管有没有效果，试试再说，有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却没有神农的成果就显得有些遗憾了。

父亲脸上荡漾着幸福，宽厚的脚掌踩在细嫩的杂草上，在阴凉处坐下，点燃一根烟，喝着温热的茶水。茶水是父亲劳作之前带来的一杯还有一水瓶泡好的茶。茶汤是红色的，很香，很醇，乡下人为图方便都是这么干的，累了渴了休息下，一次一搪瓷缸喝饱喝好，浑身又散发出力量。

父亲看着修整好的良田，就等着播种插秧了，脸上的笑容和沐着春风暖阳都融进到了春天里。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个小姑娘提着竹篮在采毛香，她的纤纤玉指触碰到春天的最深处，把春天的美拽了一些留下来。她躬身探寻的模样就是春天里最美的画卷。一棵棵装进竹篮里的毛香饱含着幸福、快乐，做好大蒜腊肉馅的毛香粑寄给外出务工的亲人们，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家乡味道-牵挂与思念。

幸福的还有蝴蝶和蜜蜂，花儿陶醉在自己的爱情故事里，枝条也柔情似水。小草嫩绿得不像话，风在它们窃窃私语的间隙里穿过，给它们挠痒痒，让它们咯咯笑地颤栗。父亲的目光远移，传说中的镜子石依然在等待中守候，在守候中等待，等待着某年某月某一次的感动，等待着一个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坚守多少年？却还是要等待的等待。

父亲身后是一座小山，海拔800米以上，山坡上有粗大的枞树和一片竹林，再就是成片的茶园。茶园里人影绰绰，母亲也没入其中，采茶人断断续续地说话声随着暖风传递过来，父亲侧耳倾听，想辨认出哪一句话是母亲的声音......

父亲抽着烟又看向村庄，看向自己的家，屋顶上国旗簇簇新迎风招展，父亲侧耳听了听，呼呼作响的声音在父亲的心里响起让人振奋，父亲很幸福很满足地深深吸了口烟。在父亲的心里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自家的房子被一栋违规建筑挡住了采光，这房子的主人让相关部门改变了初心，迁就得如同像做错了事的小媳妇，凄凄艾艾，任人维诺......父亲又吸了口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拿起大扁锄下到田里，适时沾点水搪平这新打田埂的不平。

春天，还有什么不是美好的呢？父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