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的村庄
家乡的村庄,自带梦幻色彩,天空兀自蓝着;白云兀自飘着;时光兀自变换着颜色,变换着风,变换着鸟鸣,如一幅山水画镶嵌在大山里。
村庄的样子是一代代人留下的目光。如今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家乡,他们去了远方探究生活的本质。
外出的人拼命赚钱养家糊口,有了余钱,拆了瓦房盖楼房。他们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子女不是丢给爷爷奶奶就是夫妻俩留一人在家带着。也有把小孩、老人都接走的,房子一年四季铁将军把门。
村庄停留在岁月的此刻,孤立的小洋楼,成了村庄最忠实的守护者。春回夏至,秋去冬来。房子在孤独中与腊月的一场雪后的孤寂相互映衬,默默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那炊烟袅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热闹最终成了岁月的记忆。
人是一匹拉着生活和家庭飞奔的马。白天劳累而充实,有着责任和担当。幸福在沉重中飞翔,就像小时候见到父亲挑着担子,两只稻箩一闪一闪的,像只大鸟张开翅膀。
一匹马有了太多的重担,他只能拖拽前行,没有扬起四蹄日行千里的自由、豪迈和莽撞。生活不需要日行千里,生活也不是日行千里。生活是负重前行,伯乐只知其一。
白天,劳累疲惫牵着鼻子不放手,只有夜晚才属于这匹马,他悄悄地卸下马鞍和车辕,卸下辛苦和劳累。夜色擦洗着他心头的锈迹。手机里小孩、父母、爱人、村庄的照片是最好的精神食粮,廉价的香烟是一匹马最好的草料。
他筋骨酸痛,身躯疲惫,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很想沉沉睡去,可灯火夜色使他继续思考,一些想法探头探脑地萌生,脑子里思绪杂乱坚硬。他在与黑夜对抗,白天被延长,生命被延长。
黑夜里,日光灯照不透他的影子,却为各种昆虫提供了舞台。
他在沉思,规划着自己的梦想。他把自己的故事和情感融入其中,沉浸其中,咀嚼着沧桑岁月,品味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幻想着美好未来,他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和天马行空的自由,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负重前行的千里马。
夜更深了,他疲惫地睡去,呼噜山响,有如更长久的记忆被展开。他在梦里的故乡行走,漫长而幸福。他在梦里想到村庄,想到家人,想到过去,回忆令人轻盈。他又想到走过的路,想到明天。奈何!奈何!生活窘迫,又能如何?
夜色伤痕累累,破碎不堪,没有美梦。
闹钟响起,打破宁静,撕破黑夜,撕裂晚风,震碎了一切不实际。清晰了卑微和屈辱,现实和虚幻,当下和未来。
他只得揉着眼睛从晨曦中醒来,开始了一天的马不停蹄,迎日出,送晚霞,朝着家的方向眺望。
生活让人们紧咬牙关,咬着离开家乡的痛,拖拽着灵魂,最远的距离是他乡与家乡的距离。
时间过滤了他们对乡村的情感,只留下无尽的喟叹、恓惶和悲伤。他们心中会有村庄怎样的颜色和风声?他们何时方能探究到村庄生命的季节?
村庄的事物
群山环绕着村庄,村庄偎依着大山。村庄是山的一部分,山是村庄的守护神。
近年来村庄通了“村村通”公路,乡镇通了新能源公交车。家家户户盖了小洋楼,装了宽带,老年人也玩上了智能手机,刷上了视频。
村庄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群山林木茂盛,苍翠欲滴。山间的野生动物枚不胜数,有野山羊、野猪、豪猪、獾子、麂子、野兔等等。尤其野猪、豪猪、獾子可以说是泛滥成灾。靠山的田地只能种上茶叶,故此茶叶成了村庄主要经济作物,也有人家窖茯苓,窖天麻来增加收入。
以前很少见的喜鹊、八哥、灰喜鹊也是成群结对的,麻雀自是不必说。家门前对面山上是鸟儿的聚集地,从早到晚都能听到鸟鸣。它们在树枝上跳跃、嬉戏、歌唱。它们是山间的精灵,是歌唱家,是树上的花朵,是大山的代言者。
还有雉鸡的叫声不时从山边传来。采茶时,一不小心,就会惊扰到它们,只听呼啦一声,一只雉鸡震颤着翅膀扑棱棱飞向远处山上。等你还在惊诧中,紧接着又飞起两三只,它们咯.....咯.....咯.....叫着,声音响彻村庄,似乎在埋怨人们的惊扰。
一切都变好了,年轻人却都外出闯荡,村庄是越来越冷清。没有人的村庄最终成为了空心村,成为了动植物的天堂。
以前的村庄很是热闹,鸡鸣犬吠,大人们也都在家里,一聊天一堆人拢成一团,小孩子又多,围在旁边嬉闹,这样的场景就像发黄的老照片成为过去。
父亲多是那个喜欢散烟的人,一包烟一圈散下来就没了。每每如此,母亲背后嘀咕:“烟不要钱啊!?别人都说不抽了,还散!?”
父亲嘿嘿笑着说道:“吃不穷,穿不穷。”母亲无言以对,父亲依然如是。以至于村庄的人都喜欢到我家来坐坐,父亲的朋友就更多了,经常三五一伙来家里喝一杯。至如今,我家的人客是最多的,母亲忙了一辈子,但她从没有埋怨过,都是笑脸相迎,好菜好饭招待着亲戚朋友。
以前,村庄里家家户户都会养年猪、家禽,几户人家还合养一头耕牛。那时看牛多是我们小孩的任务,割草则是大人的事。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怕剩菜剩饭浪费,才会养些家禽下蛋,给老人小孩当菜,补充营养。等过年,年轻人都回来,才会宰杀犒劳他们。
我家就是这样,母亲养了十来只鸭子和豚。年关,我们回家,母亲早把鸭子炖烂了,每人先吃上一碗,才上菜吃饭。没过几天,母亲又杀豚,一再提醒小孩子要躲开,说看到了会“懵”,不会读书,奶奶在世的时候也这样和我们说。
人总有别离,老了终究会故去。爷爷过世时,父亲才16岁。奶奶13年前离世,96岁高龄。他们和先辈长眠于乡村,以另一种形态最直接,最深刻的表达对土地的敬意和热爱,成为乡村土地上隆起的坟头,最终回归土地成乡村的一部分。
清明、七月半父母到爷爷奶奶坟山烧香磕头。等我和弟弟过年回来,父亲就领着全家人给爷爷奶奶上坟山祭扫,提着箩筐装着一块插着竹签的肉,一条晒干的鱼,白米饭一碗,水果一份,烧完黄裱纸,放完鞭炮,斟好茶酒,磕三个响头。父母嘴里轻呼着爷爷奶奶回家过年,保佑全家人身体健康,保佑小孩会读书,保佑全家人都好......
人就是这样,像韭菜,一茬一茬生,一茬一茬死。小孩长大成为我们,我们成为老人,成为一片草,春风吹又生,成为一棵树站立一万年留在乡村。生命如此重复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