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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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拿！不信你搜！”女孩一脸倔强，大瞪着眼，脸涨得通红，眼睛里被泪水蒙着，下巴向上微抬。
“没有拿？我看你是拿去买糖吃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你今天，不补上，我就不让你走！”
男人一脸凶煞相，吓得小姑娘的双腿有些发软。
“行了，行了，人家小姑娘的，别把她吓坏了，你这钱包还是人小姑娘捡的，估计是有人先拿了你的钱了。等着唉，我给你立个案。”
“那怎么行？”男人粗着脖子，随即又转向了青果：“等你家大人来了，给我补上了，我就让你走，谁知道是不是你拿去买糖吃了。”
“我没有！”青果大叫。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没有，你把钱交出来啊！交不出来了吧，叫你家大人来说。”男人的口水喷了小姑娘满脸，和着她的泪一块落下。
这钱真是她拿的？哪会。青果是大山里的人，今天一大早的就从村子里赶了过来，她来卖柿子，给弟弟挣学费。这里头有个警察是她同乡，常常让青果捎带些什么。这一来二去呀，也就那么熟了。青果乖巧，还懂事儿，这警察局里头啊，个个都喜欢着她呢。
警察们也是毫无法子，这胡宝，背后有些东西，他们也不敢动他一下。可就让事情这么闹着，也没办法。好吧，他们问青果父母的电话号码。胡宝是大人，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汉子。大人的事嘛，就得让大人来解决，来为难这个小姑娘干嘛？
过了一阵，小姑娘的眼睛红了好几圈，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眼睛向门口望去。
“妈！”随着小姑娘略带喜悦一声脆喊，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破旧的妇女，脚上还附着泥呢，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拖鞋，脸上带着惊恐，啪嗒啪嗒地就过来了。好了，青果家的大人来了。
“警察同志，那个，我们是好人呐，我们没做过啥坏事啊。”
“王姨，先来看看你女儿吧，她吓坏了。”王东向着青果的方向指了指。
“妈！”青果的眼圈更红了，泪水压不住了，拼命地往下掉。
“哎哟，我的闺女呀。”妇女像找着了主心骨，可看着闺女眼泪汪汪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你这娃娃偷了我一千块钱，你要给了我，你们就走。要不给，警察都在这儿呢，把你们都抓起来。”
“胡宝，别冤枉小姑娘。”王东一声大吼，却被同事拽紧了胳膊。
“我哪是冤枉，这钱包里头确确实实是少了一千块钱。”说完，他抱着胳膊，就这样站在那儿，像一个石像一样挡着人们的去路。
一千块钱。这对于王姨可不是个小数目，王姨张大了嘴，不再去看胡宝，转过了身子，搂着青果。
“娃，你好好说，你到底有没有拿？”
“没有，妈。我刚卖完柿子，”说着，她从衣服的口袋掏出了一把皱皱巴巴的钱：“我只有那么多钱，那个钱包是我在路上捡的，捡了就交过来了，我没有看过。”
王姨看着自个儿的闺女，不悲不喜。
“我真没有。从小你就教过我的，我没有打开过，真的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这娃仔，打你几下看你还有没有。”男人像一头发疯野兽向女孩扑去，眼里闪烁着野蛮人的咆哮。
“别，别，别，我给你，给你钱，你别打小孩。”王姨慌了，声音颤着向他求饶。
“这就好了嘛，钱，给我吧。”
“我，我身上没有。”
“没有，你在戏弄我。”男人的声调高了又高，眼睛瞪着好吓人。
“这一千元，我给就是。”说话的是王东，他是王姨的侄子，是青果的哥哥。他推开了同事拉着他衣襟的手，直接就站在了胡宝的面前，把胡宝与王姨母女隔了开来。
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王东，男人下意识地现出一丝惊恐的神色。后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硬气了起来，把手一摊，“给钱，给了，我现在就走，不给，这娘俩就别想走，我大哥是胡文。”
王东斜睨着眼，对他又剜了几遭，这才慢腾腾地从兜里数出了一千块——这是预备给他小孩交学费的。
“哼，一窝的穷傻宝，谁也混不出头。”男人收了钱，脸色也和缓了，可还是觉得自个儿理亏，往那儿吼骂了句，又叫骂着走远了。
“东子，我……”
“姨，那钱就算施舍了一条狗了，那胡宝经常这样坑人，可惜我们也没啥个应对，”王东又掏出了二百，“这钱你收着，给青果买点吃食。”
“哎呀，这钱我怎么能收，你拿回去，我还欠你一千块钱哩，你等段光景，等家里凑出了，就给你送来。”
“别说那些事儿，青果就是我亲妹，这钱，你好好收着，不收，我就不高兴了。”
“姨呀，你也别怪我，我也只能这样了。”说着，王东咂了咂嘴，眉间现出落寞。
“青果，快来，谢谢东子哥。”王姨家确实没法子了，特别缺钱，说着，她拉过来了青果。
“谢谢东子哥哥！”青果还是那么乖巧，红红的眼睛处处透露着心酸。
“哎！真乖。青果有没有想读的初中呀？”东子想到了什么，问了那么一句。
“青果不读书，青果给弟弟挣学费。”青果一眼一板地作答，惹得王姨的脸僵了僵。
“青果成绩挺好，是不是有点可惜了。”东子向王姨问了句。
“没办法，家里钱，跟不上，姑娘早晚得嫁出去，供他弟，以后好歹能出去。”
“好吧。姨，你有啥事儿，就跟我说，你是我亲姨，青果是我亲妹，青山也是我亲弟（青山是青果的双胞胎弟弟），我得管你们。”“她要读不了书，以后学门手艺，能养活自己，也挺好。”
“好吧，你们就先回去吧，回去别骂青果。这事儿，不怪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儿，不能怪青果，于是她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六月，七月来了。
七月的空气是热的，热燥燥的，燥得让人心烦。燥得空气中没有一点水气，燥得刚出事的人家连泪都出不来几颗。燥得青果的脸上失了人气，燥得青果的爹喷洒着怒气。
这事儿是怎么起来的呢？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这破烂事儿啊，可就让青果给摊上了。这本来嘛，这事儿啊，王姨谁都没告诉，这里头既有王东的叮嘱，又有她自个儿的舐犊之情。女孩子，这事儿传出去了，不管怎么传，总归是对名声不好。
可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呢？是王晴。
王晴是谁？是王东的妹妹。
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散播谣言的，就是这一家里的人。王晴是王东的妹妹，是他亲妹妹，嫁给了山里的男子，生活也没像青果那样凄苦，可也不算太好，只能说将就地过吧。
王东呢，是在六月末的一个晴天，把这事儿给她说了，说的时候义愤填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想要他的妹妹和他一块儿骂那个王八蛋，解解气。可她妹妹却不这样想。她想啊，这人都住在山里头，凭什么白给他们一千二？她向他哥理论，要收回来，他哥看了他一眼，没说啥话。她不满意了，什么那是别人家啊，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呀，她都说得呱拉呱啦响。王东有些心烦，对她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听她的话。她呢？这可就炸了她的脾气啦。自己家的哥哥，向着别人家的妹妹，这还得了？她登时就什么话都说，什么话都闹。王东厌烦了，往外头跑去，竟是回了家了。王晴可是又气又急，她那个大嗓门，把那些难听的话添油加醋传了个遍。
得了，这下好了，村里人不知道真相，看青果的时候，带上了眼色，青果也没怎么在意。可这事儿啊，竟传到了她爸耳朵里，还是王晴对她爸说的，气得她爸差点拿起了刀。
“你说，那钱，是不是你拿的？”他大吼着让青果跪下。
青果不跪，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顶着他爸的口水做着无声的反抗。
“她没偷，王东也说了的，那胡宝是赖的她……”
“赖什么赖，她没拿王东能给钱？”王姨的话越发激起了他的怒气。
“不跪是吧？你要跟我犟是吧，”他拿起一根桑树条，“我看你跪不跪！”桑树条在挥舞中发出破空的响声，抽得她钻心的疼。
“你打孩子干嘛？”王姨大叫着过来，要抢夺那根恐怖的桑树条，被他给推了回去，打了个趔趄。
“你跪不跪？你跪不跪？”桑树条破空的声音还在响着，终于，青果受不住了，双腿一屈，朝着前方跪了下去。
看着青果终于跪了，他好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似的，面色倒变好了许多，他冷哼了句，“跪着，我没回来不准起来。”
说完，他又向他自个儿的房间跑去，从床下的铁盒子里掏出好几张纸币来，他要给王东送去，他觉得他是一个顶守道义的人，他必须得这样做。
王姨想摸摸青果的肩膀，扶她起来，他看见了，从后头给了她一拳。男人砂锅似的拳头打在她的背上，害得她差点喘不上气。男人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又扇了她几巴掌，怒吼道：“都是你惯的。”
“你给我好好跪着，要起来，看我不揍死你！”说完，又急忙忙地往外头奔去——太阳快下山了，能早一分是一分。
青果爸回来的时候，天黑得够透了。他似乎是吃了点酒，脸上红红的，神经却还是清楚得很。
他看着青果还在那儿跪着，一遍一遍地抹着泪，冷哼了声，慢悠悠地走向了饭桌。
在这座山里头的习俗，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男人和他的儿子一块儿在桌上吃着，竟是丝毫没有顾着青果的意思。
“姐咋啦？”青山有些好奇。
“偷的别人的钱，一千块，你东子哥给垫上的。”
“我没有！”
“还在哪儿嘴硬，看我不打死你。”话未先出，人就先到，男人气得发抖，拿起桑树条，啪啦啪啦地往她身上招呼去，破空的声音吓得青山连忙转过头来快速地刨着饭。
虽说青果受了那一下子，可她硬是没流一滴泪。没流一滴泪，可却把头垂下去，木木的，看不清楚表情。男人看着那副样子，以为她服了软，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安然地又跑回饭桌吃饭了。
“爸，我出去办个事儿。”
“这么晚了，出去个啥？”
“重要的事儿，等会儿就回来。”说着，青山三下五除二就到了门口，打开房门，往外头奔去。
“这小子，能有啥事儿。”
“娃的事儿，可能是能看着成绩了。”王姨多嘴了句，被男人瞪了我眼，“吃饭时别说话。”
天很快的，时间入了晚，也入了深。等到了收拾完碗筷的时候，青山从门那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你这娃子，咋那么晚，成绩知道了吗？”男人抽着烟，烟气充斥着不大的堂屋。
“知道了，能上初中。”
“那就好。”男人想到了什么，啐了口，“你瞧，都怪你姐，这么多钱也没了。”
“看我不打死她。”说着，男人就要起来，眼睛瞟向那根桑树条。
“别别别，老师说能借给我们钱，爸你先去睡吧，天那么晚了，别伤了身体。”
“好，我儿子孝顺。”男人吸了一大口烟，烟里吐着喜悦与忧愁。
青山张罗着，劝着大人睡去了。
等到夜阑虫微鸣的时候，青山又从他的房间里探出头来。他跑去厨房，摸索了一阵，摸出了好几个白嫩嫩的大馒头。
“吃吧，姐，爸妈都睡了。”
“吃什么吃，我在罚跪哩，不吃。”
“哎呀，我说姐呀，你赌什么气啊，爸就是那脾气。”
“那脾气？那打我打得那么狠，还不是因为我是女的？你是他的宝贝蛋子，我呢？我活该读不了书。”
青果还在赌气，青山却没耐心了，“总之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也好，那一千块钱是你弄没的，那本来是要给我作学费的。”说完，他气呼呼地搁下馒头，咻咻地往房间走去。
他知道，他家穷，他姐的成绩比他好，但他姐得干活给他挣学费，是去一个凶巴巴的老板那儿，他有点愧对她。但又没法子，他不想读书？他想干那么多的活？这山里头都是这样，都是姐姐挣钱给弟弟读书，虽说还有些愧疚，但那愧疚也是随着眼睛见到的情况而消失殆尽了。
就这么想着吧，听着窗外的鸣虫与蛙叫，听着姐姐的微微啜泣声，他入了梦，梦里梦醒分不清，连梦里都充斥那几个馒头。
“青果呢？”早上，天还没太亮，凉快一些的微风透过窗户，打在青山的脸上，他似乎听到一声惊雷。
是爸爸的大嗓门，炸得青山的馒头成了一片黑糊。怎么了呢？青山刚起了身，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只穿着一条大裤衩，急急慌慌地跑到他跟前。
“你念念，这上头是什么字？”
青山这才注意到父亲的手上拿着一张作业本纸，纸上写着好些字，是他姐姐的字。
“快念！”
父亲的一声大吼，把他惊得清醒了几分。他慌忙中打了个哆嗦，接过纸就开始念起来：“父亲，母亲，弟弟，我去大安山采草药去了，我会采到足够的草药来给弟弟上学的，不要担心我。”他注意到纸张的下面还有一个笑脸，是老师教过他们画的。
“真是这样啊？你再看看，看看有没有看错。”王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在发抖，抖在无所事事的空气里，染得空气一身冷。
青山也在抖，他在害怕，但他还是又念了一遍，他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了。
“坏了坏了，这孩子怎么了呢，怎么这样了。”
男人脑袋一轰，跌坐在了地上，“那大安山哪有什么草药啊，那里有大虫唉！进去的人没回来过。”
“你，你，你不是人，都怪你，把闺女打跑了。我命苦啊，这是嫁给了谁啊，没享过一天的福，现在闺女也没啦，苦命啊！”
“闭嘴，臭娘们。”男人脑袋嗡嗡作响，放开了手掌，往妻子脸上招呼去……
一剧谢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