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鱼饼

    到过温州的人，若没有吃过温州鱼饼，那不叫来过温州，若是温州人，没有吃过温州鱼饼，那不是地道的本地温州人。

        温州鱼饼，上得贵族，下得平民。听说上古时期，舜帝带着潇湘二爱妃南巡。长路漫漫，路途跋涉，二妃不堪劳累，食欲不振，大病一场。舜帝遍寻良医良药，二妃仍无食欲。恰逢海边一渔翁礁石岸边午餐。渔翁自带一碟鱼片，一瓮老酒，自筹自饮，好不快活。海风吹来，老酒醇香，鲜鱼扑鼻。二妃精神顿振，嚷要进食。渔翁进献鱼饼，二妃鱼饼下肚，面色红光，疾病全无。舜帝大喜，速令渔翁将鱼饼制作方法传与世人。从此民间鱼饼一跃成为皇宫贵族之御食。

     记得九四年刚来温州时，婆家做了一大桌海鲜菜款待我。当时桌上就有一碟我叫不出名字的白色片片，旁边还有一小碟酱醋。那一碟白色片片，实在是太貌不惊人了，白白的，亮油油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土司之类的面包。我只吃虾蟹，因为虾蟹是我当初的最爱。我压根就没有动过筷子夹那白色片片，也根本就不想试着尝。后来见小外甥一筷，又一筷夹着那个白色小块往小碟里一蘸，往嘴里一“唆”，还时不时“匝吧”一下小嘴。公婆也时不时往那碟里夹一块，蘸一下，也“匝吧”一下。我好奇地问他们，那东西很好吃吗？他们已经被那东西塞住嘴了，没时间回答我，看他们那很享受的样子，我也禁不住伸长筷子夹住一片没来得及蘸酱醋就往口里塞。他们问我味道怎么样?“哇，嫩嫩的!清清的!滑滑的!软软的!鲜鲜的!”吃了温州鱼饼，我才知道汪先生笔下的云南鸡枞绝不是夸大其词，真是入口便会让你张目结舌:这东西这么好吃?我赶紧又夹了一块，学着他们样，蘸着酱醋细细品味。真是鲜，真是香，香得让你分辨不出这到底是鱼鲜还是肉香!那天中午，我对他们说，让我这个饕餮之徒好后悔吃多了虾蟹，那么一碟鱼饼居然我就尝了两三块就见底了，他们哈哈大笑。

     自从我移情别恋爱上了鱼饼后，家里餐桌每天少不了。后来儿子出生了，一家人都爱吃鱼饼，我们丝毫不用担心老人孩子鱼刺卡喉咙，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争着抢桌上鱼饼。婆婆有眼疾，有时抢不到，儿子就会偷偷夹一大块放他奶奶碗里，婆婆的眼睛就会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子又夹了一块给爷爷，这时准会看到他爷爷裂开嘴呵呵笑着，露出没有牙的嘴巴，他们实在太可爱了。我每次收拾碗筷刷盘子时，唯有鱼饼盘光亮无比，不剩丝毫碎末。

     一到冬至，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酿老酒，打年糕，我们家自然少不了做鱼饼。村子里十里之外就能闻到黄酒的醇香，鱼的鲜味。要做鱼饼了!一大清早，大伯就会整理桌凳、瓷盆，大嫂负责清洗。公公在台阶上劈柴，婆婆在灶前生火。邻居二婶送来了番薯粉（自种的红薯磨成的粉），李家三嫂也系上围裙将早已剁好的新鲜猪肉送来了。小阿婆也迈着小脚，搬个矮凳坐在前阶下，看着男人们清洗鮸鱼（有些地方也叫鳘鱼）。这时一定要请邻居李大叔来剔鱼刺。听他们说只有李大叔剔的鱼刺才是干干净净，方圆百里，无人能及。只见李大叔剔鱼前，先正衣冠，再净手，选鱼，除鳞，接着才是挑刺。我在旁看起来就有一种仪式感。李大叔拿起一条肥硕的鮸鱼，架在三角案板上，从鱼的颈部沿着鱼后脊柱往尾部一划拉，一根完好的鱼骨头全身而出!一只早已等候多时的小花猫腾空而起，“喵”一声，早蹿到后院去了，孩子们也撒开腿循着声去了。我正担心还有小鱼刺没有挑出来，李大叔又是刀片一划，鱼背两边齐刷刷一排小刺如同从地底下不甘心冒出来的小芽，由不得你愿不愿意，李大叔小竹签一扫，它们只能老老实实耷拉脑袋破肉而出了。李大叔剔鱼刺技术真是一流!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看了，也吃过了，我信。

     接下来就是妇人们洗葱，男人们碎鱼、和粉、上料、搅拌、揉团、甩团，直至鱼饼成形。成形后往沸腾的大锅里煮熟，等着出锅。这时，整个院子里鲜香缭绕，热雾弥漫。男人们早已围坐院子，各自带着自家的好喝新酿的黄酒，喝着老酒猜拳。女人嘛，也带着自家烧的好菜携着孩子围在丈夫身边，吃吃停停，嘴馋的孩子们早就等着鱼饼上桌。

     可以出锅了!终于可以揭锅盖了!孩子们沸腾了，欢呼着。只见似玉似水似玲珑，非烟非月非珍珠。清清爽爽，白白净净，娇娇羞羞，不带一点凡尘，是那样的皎白如玉，宛如出嫁的新娘。此情此景，我不禁诗性大发，顺口一溜：

院里院外酒儿香，

乡里乡亲欢聚堂。

借问谁家办喜事？

俺家鱼饼刚上妆。

打油诗刚一出，孩子们学着新娘的样子，扭着屁股，乐起来了。记得那天，整个院子都暖暖的。

  后来儿子大了，要去杭州求学。当家的让他带点温州鱼饼去。孩子说杭州是大城市，吃的多了，有东坡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我问他，有鱼饼吗？他说有蒸小鲜。我无语。三个月后，儿子打来电话，说要吃温州鱼饼。我说杭州也有鱼饼呀？儿子酸酸地说：不是温州鱼饼那个味!

   现在，儿子已经会各种温州鱼饼的烧法：清蒸、鱼饼炒芹菜、鱼饼烧胡萝卜、凉拌鱼饼山药、手抓鱼饼荸荠、鱼饼火锅等，凡是鱼饼能配的菜，他都会。反正只要我一进厨房，准听他们高声说：“开饭了，上鱼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