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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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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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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辅导老师老骆

今年初二的暑假,我迷上了钓鱼。

每个周六下午,我都带上钓具,去离家不远的公园里垂钓。那河原先很臭,污浊的水里净是垃圾,看着令人恶心。前两年创卫生城,公园被美化成亮点,污浊的河水变清了,绿柳垂隐,苔径石阶,很多人去那儿钓鱼。

我钓鱼,纯粹因为王小娇。

学期期末考试后,王小娇成了我的同位。王小娇是出名的差生,老师安排和我同桌,肯定是我也因为倒数。但王小娇在班里很有地位,她家很有钱,敢说敢当,譬如学生不准许化妆,可王小娇抹口红,搽化妆品,虽穿校服,但脚上的耐克,是那种最硬的牌子!该着我走运,那天放学时突然下雨,很多人被困在教室,我当时有点晕,把伞借给了王小娇。王小娇也不客气,打伞去了校门处的奔驰!这毫不足奇,她爸是帝豪房产老总。第二天,王小娇送我一副钓具,说是感谢我的伞!懂行看了钓具,说:“这是外国货,算美元,也得一万多。”

我欣喜若狂,我和王小娇成了老铁。

王小娇陪我去公园钓鱼,校服换成半透裙和肉丝袜,一双加高的红皮鞋,还有涂得血红的小嘴,让我很直眼。我钓鱼,她在一边看抖音,嘎嘎嘎地笑个不停。

王小娇拍我一下:“别光看浮子,瞧我多了什么?”

我抬头,看见她戴着翡翠耳钉。王小娇的耳钉是真的,钻石闪闪。我母亲也有一副,那是几十元的假货,戴它糊弄人,纯粹为了饭店的门面。

我父母原先在农贸市场摆摊,除了晚上,我很少见到他们。去年旧城改造,我家平房换成100平的楼,另外还赔偿10万块钱。时来运转,父母用钱租了一处沿街的三层小楼,开了一家驴肉馆。他们更顾不得我,我成了公园钓鱼的常客。

但期中考试后,我钓鱼的事被败露。

这事坏在老肖身上。老肖是我们邻居,常年在外推销体育器材,每次回来,都去我父母驴肉馆。他好喝酒,更多因为我父母对他很崇拜。老肖喝醉酒吹嘘:他路子很广,有很多官场的朋友。老肖喝酒都点两样:驴肠子,驴肺,但喝大时,要点很贵的驴鞭。他朝我父母淫笑:“人老了,那个真他娘的白搭了,可半个月回来,那头老母猪非要我蹭蹭痒。”

老肖去公园散步,看见我和王小娇钓鱼。

晚上他去驴肉馆喝酒,把我给出卖了。老肖走后,陪老肖喝酒的父亲,突然瞪着血眼,操一把驴皮刀对着我晃:“我们拼命挣钱供你上学,你他妈偷着钓鱼,还玩女孩子!说!后年的高中咋办?!”他抢了钓具,横在腿上就要折。我拼命夺过,冷冷地说:“知道价值吗?你们整个驴肉馆卖了,都不值它一半!”

父亲看看鱼竿没敢折,但却给没收了。

老板娘没护我,反而添油加醋:“老肖说的很对: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最后他们异口同声:聘老师!砸锅卖铁也聘!

但两个周过去,他们没聘来老师。

老师是好聘的吗?到处是辅导机构:“乐之教育”、“良师育才”、“高考克星”。但辅导一小时二百多,我们家根本聘不起。在校的可以聘,很多老师偷着搞“一对一”,但收费更高!讲课故意留一手,就为了好搞“一对一”。但他们不会对我“一对一”:我家经济不行,另外我基础太差,辅导不出效果。

我断定,父母根本没聘着老师。

这正合我意,我早被王小娇洗脑了。王小娇说:“她家聘教授都没问题,但聘了屁用?到时花钱去国外,爱读哪所大学,就读哪所大学!”王小娇见我低头,又说:“只要陪我玩高兴,我让家里资助你,到时一起去国外!不钓鱼就不钓鱼,玩更刺激的!”那晚我们去了一个地方,吃烧烤喝红酒,在最后跳舞时,王小娇让我摸了她的乳罩。

但期中成绩公布后,父母为我聘了教师。

老板娘拿着一页纸说:“山大数学系的,从教几十年,经验丰富。”那是张《教师资格证》复印件,照片上人白衬衣红领带,细框眼镜,文质彬彬。我注意了上面小字:骆漠,中学数学高级教师。

我问:“一小时多少钱?”

老板娘戳我额头:“这与你无关!说好了,明晚就开始!”

我心里不同意。但看看早衰的老板娘,想想数学考了40分,只好点点头。第二天我把辅导的事,告诉了王小娇,王小娇听后,撅起小嘴哼一句:“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完,把小脊背给了我。

我为此得罪王小娇,黯然神伤。

下午放学,我在楼下一边吃饭,一边等辅导老师。开始上客时,老肖和一个男人来了。老肖直接去了柜台,把男人介绍给父母,随后对我说:“这是骆老师,来辅导你数学!”

我一下呆住,这就是复印件上的骆漠?

骆漠看起来比老肖大,虽戴着眼镜,但显得很沧桑。他看来抹了发乳,这更露了头皮。不过穿得还行:牌子休闲服,毛料西裤,软皮鞋,可惜都是过时的旧货。骆漠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太像老师,倒有点像的校长,但又缺少校长的派头。

骆漠见我盯看,掏出身份证给我,笑笑说:“骆漠,1962。有缘,咱交个朋友,一起探讨数学。”

有缘?交朋友?探讨?我家老板娘信佛,啥事都讲缘分,骆漠第一次来,竟这样说话。不过我很喜欢,我所接触的老师,都没这么谦逊。

“你们上楼谈吧,我要喝酒了。”老肖有意催促。

骆漠跟我上了三楼,我说:“坐吧。”受王小娇影响,我不再胆小羞涩。骆漠是家里聘来的,本质和楼下洗碗工一样。骆漠落座,我又问:“一小时,你收多少钱?”

骆漠有点慌,站起来说:“两周试用期,行,接着辅导。我收钱不会多,你们给点就行。”。

我看出来,他怕我不接受他。

“那就辅导几何。”我拿出刚发的试卷。上面的几何题,我一道也没做对。

骆漠说:“听你的,先探讨这三道。”

他在草纸上一边画图,一边讲解:“已知……,求证……,证明……。”每一步,都很小心。第一题证完,正好20分钟。证第二道题,他好似遇到了麻烦:辅助线画了又否,否了又画,嘴里还自我嘀咕:“边角边?角边角?”

最后终于证出来,但他额头冒了汗。“本来是备课的,没想到试卷。”他擦着汗,对我解释。

“休息会吧。”我更加摆架。我问:“你原先那个学校?教几年级?”

骆洪的脸一下苍白,半天说:“原先教过代数,平面几何,是带毕业班时教的。”

“啊,你带过毕业班?”我肃然起敬,“骆老师,你下步就辅导中考题。”

“别叫老师。”骆漠又恢复自然,“叫我老骆。”

真怪,骆漠让我叫他老骆!

老骆有点放开,他问我年龄,有何爱好,喜欢干什么,将来有何打算?最后问:有无喜欢的女生?

老骆什么人?是不是来摸底的?我和王小娇不是一天了,上次王小娇又喝醉了,接吻后竟让我摸她的裙下。我当时没敢,却觉得自己很坏。

我警觉起来,怀疑地看着他。

老骆看出来了,忙转了话题。班里多少学生?班主任是谁?任课教师是哪些?我放松下来,一一介绍,他说:“都年轻化了。”他摇头,我发现他的发是染的。老骆最后下楼,和醉了的老肖离去。父母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总体还不错。

老骆成了我的辅导老师。

他每晚很准时。无论刮风下雨,六点到,八点回去。他辅导慢慢进入角色,知识点讲得很透,尤其几何题,对步骤要求很严。他每辅导半小时,就让我做道题,这时他就站起来,不住地晃脖子。我知道,他颈椎不好。三个周的辅导,几何我有些懂:内角和,外角与内角,内错角外错角,全等三角形,对它们相关性质有了概念。老骆说,如果从初一辅导,效果会更好,可惜那时不认识。

我和老骆熟了。中间休息,老骆爱讲别的,什么青春期,逆反心理,自然选择,有时也谈点时事新闻,不过很少。

他爱讲自己。小时怎样顽皮,如何啃煎饼读高中,怎么用功考大学。问他大学毕业干什么?他说除了当老师,也干过别的。我问具体干什么?他却说,要去厕所抽支烟。

老骆的烟,是呛人的哈德门。还有,他一只眼镜片下面碎了一个小缺口。他骑的,是那种早已淘汰的自行车。老骆应该工资很高,却如此吝啬。我曾跟踪过老骆,他没去他说的一中,半道却去了一片要拆迁的居民区。“他准又辅导别人,简直是个钱迷!”我有点瞧不起老骆。

我数学有了起色。整式乘除,我敢课堂上举手了。老骆每晚辅导,都预习新课。阶段数学考试,我破天荒考了80分!我把试卷拿回家,老板奖了我半条驴尾巴和一瓶可乐。我趁机炫耀:“老师说,明晚来家访!”

家访?老板和老板娘都不信。

从小学到初中,老师只到我家家访过一次。那是我跟同学打架,把同学乔丹画像的T恤弄破了。但这次家访,肯定不是告状。第二天晚上,在我家二楼雅座里,数学老师当着父母把我好一个表扬,说我数学进步很大。老骆不知家访,他去雅座找我,意外见了数学老师,神色慌乱地退出去。

那晚老板喝多了,老板娘也兴奋异常,早早佛前烧了香,就和老板上了床。我刚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一阵吱吱的床板声惊醒。我听见老板像驴喘,老板娘一个劲地啊啊,那声音很像醉酒的王小娇。

他们在干那事!我捂了耳朵,又想起王小娇。

王小娇又理我了。她问:辅导老师叫啥?咋辅导的?我刚说了名字。王小娇吃惊地问:“叫什么,骆漠?”她又问了年龄,最后刷刷写一行字:“放学带上我的手机,给老骆拍个照。”

王小娇在开玩笑。

没想到下午放学,她真把手机给了我:“注意,里面东西不准看!”当晚我趁老骆不注意,用苹果手机偷拍了他。第二天手机还给王小娇,王小娇端详一番照片,蹙蹙眉,就揣了手机。当天学因式分解,我有点迷糊,巴不得晚上让老骆辅导。

那晚下大雪,我怕老骆不来,正要去楼口迎,老板娘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晚上给老骆!”是钱,我数数,三千元。正是老骆一个月辅导费。老骆来了,满头是雪。他辅导因式分解,见我会了很高兴。我趁机把信封给了他。老骆脸色一下大变,说想跟我聊聊。我点头。

老骆说:“我太忙,今后不来辅导了。”我说“你嫌钱少……”老骆摆手:“不,不。”然后说:“,咱是朋友,留句话作纪念吧!”他摇摇脖子,想想,写了一行:路靠自己走,步步要谨慎!”随后揣起信封,跟我握下手,就下楼走了。

老骆再也没来。

我又变得空虚。几次约王小娇,王小娇却说,她晚上有辅导,没时间。我很惊奇,从不想辅导的王小娇,竟然开始辅导了!我情绪极差。周六上午,父母带我去了一个景点。说是让我放松放松。那是新开发的什么小镇,主要特色小吃。但是淡季,生意有点萧条。我尝了烘烤牡蛎,正要吃麻辣鱿鱼,却闻到了烤地瓜香味。我馋烤地瓜,奔着香味而去。

那是个泥糊的车推烤炉,一个棉帽护耳,戴口罩的老者,正低头往炉里送地瓜。他穿着脏兮兮的棉衣,戴一副蓝套袖。我上前喊:“来一个!”老头低头包了地瓜,口里说:“一块钱的!”

这声音很熟,尽管隔着口罩。

老头抬头,我看见他眼镜片上的缺口:“咦,这不是老骆吗?”我正要问,老头却收过钱,推车走上另一街巷。肯定是老骆!我拿着地瓜,站在那儿半天没动。

晚上我坐在桌前复习,眼前老是晃动着老骆。老骆不是很忙吗?咋白天卖起烤地瓜?

我正想着,被一楼的骂声打断。有人喝醉了!

我跑下楼,却发现是老肖,他正用筷子戳着我父母,喷着酒气,一边大骂:“你们这俩狗日的,开几天驴肉馆,也成了势力小人!你们狗眼看人低,知道老骆是谁?他是原先的教育局长!”

怎么?老骆当过教育局长?我一下呆住。

“就因他出过事吗?”老肖泪流满面,“唉,也怪老骆,怎么就那么糊涂!我依靠他人脉起了家,可他,从没要我一分钱,怎么能收别人的钱!如今倒好,家没了,朋友散了,靠打工挣点钱……”老肖擦把泪,忽然又指向我父母:“我请老骆来辅导,也算尽点朋友心意,可你们狗日的,竟背着我,悄悄辞掉了他!”

老板娘动起慈悲:“要不我们返聘他?”

“老骆不会来了。”老肖喝下一口酒,“我替他求了帝豪,王董事长当年也亏了老骆,承包了不少校建。可人败落了,就没人情了。王总怕沾上晦气,租了地方,让老骆每个周六晚上,给女儿辅导心理,每次二百元,这也是他那宝贝女儿提出来的……”

原来如此!那晚,我第一次失眠。

老板娘也睡得很晚。她在佛前祷告:“求观音菩萨,保佑我家孩子进步,保佑我们生意兴隆……”

但祷告最后,也没提到老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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