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

自2018年暑假开始，我的时间便成了豆儿的时间：每日的早中晚三餐，衣服的换洗，夜间的陪伴；学习、游戏、求医问药，无时无刻不相伴左右。闲暇于我，就成了极其难得的“珍宝”，偶有得之，心里便把天地都叩谢了一遍。

今日便是！

目送豆儿走进画室，我似乎卸下了百斤的担子，自由了，身体和精神都自由了。“偷得浮生一时闲”，万不可辜负！

宽阔的河堤绿树堆烟，掩映着水光潋滟的淠河。摇下车窗，踩着油门，任舒爽的春风呼呼地吹着，一路向西！

一路向西！风急速地流着，流过我的发隙、眼眸、耳畔，我在时间的空间的风里穿梭。汽车、马路似乎都不再是束缚，我扶摇直上，御风而行！寿春路大桥、静静流向远方的蜿蜒柔美的淠河，两岸成排耸立的高楼大厦，此刻都在我眼波里荡漾，我们一起荡漾，荡漾在这旖旎的春光里。

一路向西，飞过城镇，飞向田野！三月的油菜花田漫天金黄，是谁打翻了仙子的颜料瓶吗？不能想象，如果世界没有油菜花，哪种力量可以为我们泼洒出这样炫目的金黄？世界为画纸，自身为颜料？没有！我被这勃勃的油菜花摄住了魂魄，落了下来，落进了它的世界，它的怀抱。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面而来，不对，是淹没而来，我掉进了油菜花香的流里，浸在了油菜花香的流里。

我肆意奔跑，任一朵朵花笔以我为纸，在我身上描画。这宇宙间最纯粹的描画，最质朴的描画，最伟大的描画，须臾，我也成了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瓣！

奔跑已经不够了，不够满足我贪婪的欢喜，贪婪的自由。躺下吧，打个滚吧，柔嫩的小草是不会责怪我的，它们挠着我的耳廓、我的脸颊，它们带着善良轻柔的挠着，痒痒地。一碧如洗的天呵护着漫天金黄，呵护着漫天金黄下隐藏着的另一个宏大的世界，原来我们生活在同样的呵护下，我们彼此依靠，谁也不孤单，谁也不落寞，我浅笑着闭上眼睛，可以安心地睡去了！

睡也舍不得睡，剩下的闲暇，一路向西，我要去看我那八十八岁的姥姥。

姥姥住在与小舅家只有三尺之隔的两间平房里，平房是子女们合资建设的，当时他们考虑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老房子又年代久远不甚安全，遂盖了这两间平房。虽是三尺之隔，但小舅一家常年在外，姥爷走后，姥姥一人生活，孤单便是常态。

车子刚刚在小舅家的后门口停稳，便听见哇啦哇啦的电视声，知道这是姥姥在看电视。一年一年的衰老，姥姥的听力下降的厉害，每次都央求她去配一副助听器，每次也被“活不了几天”的话语拒绝。后来试着网购送货到家，但不去实体店现调现用，很难合适敏感的听觉系统，只好作罢，事情也就一直放在了心里。

我从窗前往里瞥了一眼，老人家正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子凑在电视机荧幕前。因为电视机背靠窗户，我的突然对眼前平衡时空的扰动吸引了姥姥对电视剧的兴趣，抬眼看到了我。我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进去。我们同时往门口靠近，“相遇”得不早也不晚。

“乖乖，我大外孙来了啊！”老人家拉着我的胳膊，仔细地喜欢地看着我。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姥姥八十八了，看一眼少一眼啊！你还知道来看我，那个少卿（她孙子）都不来看我......”姥姥开心地“竹筒倒豆子”一般。我自是没有半点心烦，老人家絮絮地说着，反而亲切地很。

“买了些草莓。”

我用惯了平时说话的音量，姥姥大概是没有听见。老人家摸了摸，捏了捏我放在袋子里的东西：“买这些（这么多）草莓啊！你来看看我就照了，八十八了，活不了几天了。”我听着难受，听着不舍，也没能正视她老人家，无意识的瞅瞅这瞅瞅那。

其实十个平方的小屋，陈设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除了没了姥爷的身影，都十几年未变化。那张从老房子带过来的布满一条条切痕的小方桌，靠墙放着，似乎是生了根。上面的那包打开的餐巾纸，每次只有我来了才会减少一张，我抽的那一张一定是半纸微黄半纸白。

“你身体好着呢，没事的。人嘛，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办法。”这次我扯着嗓门说。好像说着不会安慰人的话，却也觉得一味的安慰有些自欺欺人，可不可以试着接纳呢？

“你身上怎么粘了这么多什么？”姥姥一边努力看清楚认出来，一边给我掸了掸。

“没事，刚才看油菜花，粘了花粉。”

我和姥姥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老人家亲昵地捏着我的手，说着我孩童时期便已听惯了的软语。莫名的情感隐隐绰绰，一丝丝怅惘如春蚕吐丝一般被吐了出来，编织着。我的早期很多如水柔软的记忆都跟姥姥有关，只可惜今日的“闲暇”消费殆尽，我要去接我的豆儿了......

“你去吧。”

姥姥扒着放到一半的车窗玻璃，那双手随着玻璃一起缓缓落下。那双再也不会年轻了的手，那双仅剩一点点余温、一点点气力的手，那双编织了我最柔软记忆的手。我再不能多看老人家一眼，那浸透岁月写满沧桑又带着稚气的眼神，我再不能看下去了。我躲一样的撇过头去。

“搞慢点啊！”姥姥不舍地放了我，颤巍巍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知道了，回去吧！”这一次我又没能提高嗓门，老人家怕也是没能听见。落寞地站在那里目送她大外孙离开，我的无力的各样的情感慢慢地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