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回忆那段过去呢?好像有很多个开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十几年的光景,如白驹过隙,太匆匆。
2011年暑假,我和女友东奔西走,忙于各种各样的笔试面试,为了碎银几两,实在是乏味又疲劳。可能这个星期在庐江面试,下个星期就要去巢湖,然后是金寨、霍邱等等,小学、初中、高中,只要有考试,我们就参加。
让人没面子的是,这么多场考试,仅仅中了霍邱县的特岗小学教师。不去吗?受够了烈日炎炎下火车汽车,水路旱路的煎熬,还有精神的煎熬。去吗?小学老师,总是挂不住面子。最后还是去吧!面子不值钱,也不能当饭吃。在家里游荡更是没有面子。
报到的日期记不清楚了,但中巴车里的“情感”还似有若无。
汽车行驶在悠长又悠长的国道上,车窗外陌生的土地,陌生的花草树木一掠而过,莫名的无法控制的情感喷涌而出:四年“象牙塔”的生活,本以为自己的这点“象牙色”会有一些市场,奈何被现实打了脸,什么大城市、大公司、高收入都与我无关;什么西装革履、办公室白领统统是别人的命运,呜呼哀哉!等待我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学生、同事、住所、收入和前途呢?就这样在班车走走停停中惆怅,在旅客上上下下的隙罅中感叹,130公里的路程便被消费了。
“那个,冯井到了啊!”一口纯正的霍邱口音,我知道这即将落脚的土地已经不是故乡了。
下车的一瞬,像是掉进了热汤锅里,虽然有高大的杨柳树,浓郁的树荫,那热浪仍是一浪接一浪的劈面没过来。还有那烈日下的柏油路,晃地人睁不开眼。
“可是去杜老庄学校?”三三两两的面包车司机围拢过来。
“我们去冯井中学。”
“对的,就是杜老庄学校。”我这才知道他们讲的杜老庄是冯井中学所在的村庄。
“多少钱?”
“五块。”说话间,司机已经热情的把我们的行李放进了车里,他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会上他的车?
面包车在拥挤的街道和漫天的尘土中穿梭,“哐哐当当”一路“颠簸”。这种为了降低运营成本的“小黑车”除了刹车和发动机还在苟延残喘,其他零部件早已“丢盔卸甲”,即使车窗紧闭,街道上涌起的灰尘也能与车厢里的“元老们”“狼狈为奸”紧紧相逼,我是避无可避,我的心疼的鞋子啊,衣服啊!我的离开老家上大学后培养起来的“穷讲究”怕是要被摁在他乡的土地上摩擦了。心疼五分钟,总算是到了此行的终点站。穿过老式的铁栅大门,沿着一车宽的水泥路继续行进三五十米便是三层的教学楼,九十年代的建筑样式。教学楼下早已汇集了东南西北的“小镇做题家”,好不热闹。
这时,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短发,黑黢黢的面庞带着“丰收”的喜悦。我想,这应该就是接待我们的张老师了。一阵寒暄过后,张老师便宣布了我们每位老师即将“上任”的学校,看来事先也都安排好了,我们好像“货物”一样被各个货主预定了。末了还有几句安慰:离“村村通”很近,上街也还方便。罢了,“上山下乡”的又不是我一个,既来之则安之吧!
因为乡镇的中心校具有行政管理的性质,我们虽则在这里报到集合,但具体的岗位是下面的村小。谈话间,各个村小接“新”的老师陆陆续续地过来了,看到自己学校将要补充的新鲜血液,你一句,我一句,兴奋不已,夸赞之声不绝于耳,一幅美丽的秋日丰收图啊!
我和女友是最后被接走的,来的是我们当时的王校长、朱老师和一位老师家属张叔,都是五十多的年纪,穿着朴素,笑脸盈盈。张叔是司机,开着双排座小货车。小车行驶在蜿蜒的村村通上,窗外的村庄、池塘、绿树以及大片的稻田代替了漫天的灰尘,让人倍感清爽。一田一水,一花一树与故乡并无二致。
俗话说“入乡随俗”,我和女友并没有被直接送到学校,而是校长做东,大家用最朴素也是最有性价比的聚餐欢迎我们的到来。后来我才知道当晚的这顿饭只是欢迎的开始,后面还有接二连三,我们走亲戚似的在每位老师家吃过,欢迎仪式才算结束。长辈们的热情我至今难忘。
晚饭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送我们的车子像是在迷宫一般的村道上穿梭,我没有一点方向。张叔只是说“很快就到了”“前面就是了”,在我这个陌生人看来,这个路口与下一个路口,路东边的水田与路西边的水田都差不多,跟看外国人的脸似的。
“到了。”
到了?我正纳闷,突然一个减速,车子绕过墙角的电线杆(这个路口完全被农户家的山墙遮挡了)拐进了一条泥泞小道,这样的小道在农村有很多,是每一户人家汇入村村通的小小的细枝末节,如无数条毛细血管汇入人体的主动脉。
两排四栋八十年代三间一体的砖墙瓦顶建筑蓦地出现在眼前:没有大门,没有围墙,有的是门前的泥泞小道,三面环绕的深深的稻田,有的是一浪又一浪卷天席地的蛙声、虫鸣。倏忽间,我好像又掉进了冰窟窿里,我的心冻住了,这冻还在扩散,一圈一圈地扩散,慢慢地,全身都僵住了。
车子停下了,我和女友逃荒似的背着用被单裹起来的被褥,踩着泥泞随王校长走向西边的三间瓦房。“你俩就住这间,学校里也没有其他老师......明天带你俩去集上买个电瓶车,以后买个菜什么的也比较方便。”王校长笑呵呵地说着,一边拿出钥匙打开了中间的教室。这也叫学校里?我心里想着,还有学校没有院墙?如果“没有院墙”重构了我对学校的认知,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则重构了我的物质需求。
门“咯吱”一声开了,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看,霉味已经蹿进鼻腔,这是谁家的“酱缸”打翻了吗?好在我与女友都是“泥腿子”出生,算不上娇贵,“霉味”攻击还可以抵抗。让我近乎“碎裂”的是当挂在天花板上的十五瓦白炽灯点亮的时候,逼仄的房间在“萤火”之下一览无余:被泛黄破碎像牛皮癣一层一层翘棱起来的报纸糊住的窗户,斑驳发霉纹着“雨痕”的墙壁,两张蒙着废报纸的课桌(布满雨渍、霉菌和老鼠屎),紧挨课桌的是挂着破丝袜样的蜘蛛网的黑板和黑板下方落满老鼠屎(后来才知道是蝙蝠屎)的“席梦思”,再就是被前任决绝地抛弃而散落一地的旧书,已经被雨水泡得卷曲发霉。因此也可以预见这间房是漏雨的。
我俩这是要在垃圾堆里过夜吗?
这“忽热忽冷”的一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