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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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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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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黄金岁月

偶然的邂逅,让我又一次走进三十多年前那段逝去的时光。

过了春节,大年初六便急慌慌地往回赶。可是,开过来的一辆辆长途客车上的人都是满满的!无奈,当又一辆客车开过来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上了车。

背靠车门我挤在一位女子身后。我轻轻推了她一下:“你站到上面,我在上面直不起腰来。”她说:“你站上去吧,俺也直不起腰来!”她转过身来的一刹那,突然冲我说:“你现在在哪?”我以为是同村,就说:“在S市,你去县城呀?”她应了一声。售票员说:“给你个马扎,坐前面去吧!”

分开众人,在发动机旁边坐下来,这才顾上往后看——只见一位身材颀长的女子站在车门旁。她身穿一件雪白的羽绒服,配上一件时兴的牛仔裤,大方得体,人显得很精神。她正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我。我觉得这张面孔是那么谙熟。猛然间我想起来,她就是我中学同窗三年的胡茹芳同学。

我们是1976年寒假毕业的,过去了三十多年了呀!逝去岁月里的一幕幕往事闪现在我眼前……

一个秋日的上午,天空黑压压骤起的乌云犹如古战场上的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我骑车去八华里外的社中上学,走到半路上霹雷闪电,下起了暴雨,衣服淋了个透湿贴在身上,活像一只落汤鸡。

台上老师讲课,我浑身发冷牙直打颤。下课了,胡茹芳走过我身边时不易察觉地推了我一下。我跟着茹芳到了她家里。

一间小小的厢房整理得干干静静。室内放着一张床,挨着床的那面墙上,贴着她的美术创作:有亭亭玉立的望日莲,有缤纷开放的傲寒梅花。梅花傲寒图的下面写着“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她拿来一身衣服对我说:“我哥的,快换上吧。课堂上,我看见你冻得牙直打颤,多冷呀!”

初二那年,教育战线是个多事之秋,“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迫害致死的学生事件、“白卷先生”、“反潮流小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师无心教,学生没法学。这就是我每每提及便扼腕叹息的中学时代!

茹芳同学是开学后很有一段时间才来上学的插班生。她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是留级复习的。刚来的时候,她和同来的另一名女生坐在前面,后来调整座位,她坐到我后桌。

那次去县城,我们刚刚学习了《工业基础知识》里“化肥的制作过程”,是去化肥厂理论联系实际的。半路遇上雷雨,同学们都去附近的村子里避雨,等雨停下来,一个班的学生都走散了。在县城新建的百货大楼门前,我正为不知道去化肥厂的路发愁,冷冷清清的县城大街上走来了穿着红色雨衣的茹芳同学。她摘下粉红色的雨衣帽子,伸手拂去留海上的雨滴,轻轻地说:“我不想去了,化肥厂还在城北很远的地方,反正我也当不了化肥厂的工人,看不看都一样。我去我姑家了。”

第二天,数学课上,班主任赵老师说:“昨天参观,谁去了化肥厂举手!”“唰”的一声,教室里有一半学生举起手来。赵老师说:“茹芳同学,你也去了吗?”茹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去了呀!不信,你问少颖!”说着,还用手指了我一下。我没有思想准备,见赵老师和同学们都盯着我,就下意识地点点头。下课了,因第一次无意识撒慌弄得我无精打采,站在操场边的小树林旁看同学们打篮球。茹芳走到我身边,双目炯炯地望着我说:“少颖,谢谢你!要不我又得挨批评了。”我慌乱地说:“这算不了什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很不是滋味。打那以后,数学课上,她遇到不会做的题常常问我,我便耐心地讲给她听。做完题,她还要和我对结果。同学们常取笑我俩,同桌章勇献背地里还和我说:“看你俩默契得就像两口子,毕了业就结婚吧!”

那时的课本基本上是固定的,几年不变。她是留级生,有了上一年的笔记,学起来很省力,因为老师的讲义还是往年的讲义。那会儿时兴学生上讲台。有一次教我们政治课的褚月霞老师选我和另一名女同学上台讲课。记得要讲的是从毛主席著作中节选的一篇课文,课文的题目是“关于节约”。第一个上台的是那名女生,她像会计算账一样计算了全国七亿人口每人每天节约一分钱加总后是多少钱。用这些节约下来的钱能买“东方红”拖拉机多少台,买抽水机多少台,把这些拖拉机、抽水机用于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人民公社的优越性不是更充分地显示出来了么?等等等等,算得头头是道。随着那位女同学的讲解,教室里响起一片喝彩声。等我走上讲台,同学们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那神情好像在说:“看你还怎么讲!”只有茹芳同学不动声色地望着我。我不慌不忙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七个大字“着重领会的问题”,于是就一、二、三按顺序讲起来。讲完后,同学们愕然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能像褚老师那样按部就班地讲下来!有谁知道为了这堂课,胡茹芳同学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劳动!我们躲到学校操场西面的小树林里,我拿着她的笔记试着讲了多少次,她就给我说了多少次……褚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她说:“你们就按小楚讲的做一下笔记,我就不讲了。”她看着胡茹芳同学,“小胡就不用再做笔记了。”茹芳脸上泛起阵阵红晕。我的讲稿是从她那里“抄”来的,她看见老师选我讲课,我真的发愁了,便主动给我拿出来去年的笔记,我怎能忘得了她对我的无私帮助呢……

有人下车了,她走过来,和我隔着座位上一个“大块头”。我抬眼就能看见她那双极具魅力的大眼睛,我发现她也正在看着我。我想说……可我们同窗三年岁月编织了多少说也说不完的故事……我不知从何说起,邂逅相遇激动的心情一定让我显得十分慌乱,我极力镇静自己……

七十年代的初中,学制还是两年,考完试临近毕业了,同学们都没有心思,再说毕业后马上就是春节,人心慌慌的。听说复习生不能升高中,我心里很是怅然。茹芳终日不见笑容。自习课我们都看小说。毕业那天,茹芳送我到学校门口,她说:“就算我不能升高中,你上了高中也可以去我家玩呀,对了,我这里不是还有你一本书吗?你怎么也得去拿书。”她说的那本书,是我借章勇献同学的长篇小说《晋阳秋》。书中的男女主人公在古城太原县“牺盟会”里做抗日工作。章勇献因为学习差些,升高中无望了。我二姑家和他同村,他才答应把书借给我。茹芳同学看见了就一定要先睹为快。

寒假过完开学了,我升入高中,我们村16个初中毕业生只考上4个。那时升学,不单是看你的考试成绩,还要由贫下中农推荐。开学的那天,我找到了自己班级所在的教室,和同学们搞起了卫生。我搬起一摞砖起身的时候猛了点,胸前的砖摞晃晃悠悠要倒下去,这时,一双纤细的手伸过来帮我扶住了,茹芳同学那满含深情的双眸正望着我。她说:“年没过好吧,是不是一直惦记着你那本《晋阳秋》?”我激动地望着她说:“不至于,不就是一本书吗?”我心里很高兴,看得出她也很高兴。

升入高中我们都渴望能学到更多的文化知识,增强建设社会主义和为人们服务的本领。可事与愿违,学校不但很少讲课,反而增大了开门办学的力度。公社中学在人少地多的易家台村收起一百亩闲散地,作为学农实验田。冬日,我们的学农课是去深翻土地,夏日里我们去中耕玉米。半年下来,我们高中一年级的学生竟没有时间翻一翻自己崭新的文化课本。

夏日初伏,坐在教室里还满头大汗的中学生,却要拿起锄头去实验田里锄草。滚热的太阳蒸烤着大地,田野里没有一丝儿风。由于干旱缺水,实验田里玉米棵的叶子都卷了起来。烈日下,我们这些十四、五岁的学生们,每人两垄玉米,开始锄草。我锄到地头,转身看见挨着我的茹芳远远落在后面,我回过头来接她。当两把锄头要碰到一起的时候我们同时直起了腰。“谢谢你!”茹芳同学红红的脸庞挂满了汗珠,眼睛里饱含了感激。她取下肩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少颖,我要早知道上了高中就是翻地锄草,还让我父亲找门子托人,费那么大劲上这高中干什么?何苦来呢?”我安慰她说:“也许这都是暂时的,学校本来就是学习的地方,学习的地方不上课,这是不正常的,不正常的事情会长久么?只要我们想学,还是能抽出时间的!”

实验田里没有活干了,我们就上自习。老师不讲新课,又经常上自习,学生们无事可干。一次自习课,茹芳去排练文艺节目。我顺手拿起她课桌上一个塑料皮笔记本翻看着。当翻到一幅精美的插图时,我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图上有山,山边是湖,湖中有亭;在湖畔还盛开着妍丽的鲜花呢。不知怎的,我就把它撕下来了。事隔两天,发现我政治笔记本里面所有雷锋同志工作生活的插图全不见了。我回头看了茹芳一眼,她手里正拿着一沓插图。她淡淡地说:“给你吧,对不起!”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半年来为什么老是心烦,我不该撕你笔记本的插图。”她眼里满含了歉意。她这样说,我脸上也挂不住了。我说:“是我对不起你。不过,我是从内心里喜欢那张插图。”她很大方地说:“那张就送给你了。”……

车进了县城,隔着我和她的“大块头”下车了,我坐到座位上,她也坐在我旁边的一张凳子上,面向车门给我一个背。我回过头来想和她说话,只看见她左侧的脸颊……

七七年恢复了大、中专招生制度,我考上了铁路一所技校,两年后,毕业分配到H市。说来也巧,我初中同学章勇献接替父亲,在H市棉纺厂上了班。他告诉我胡茹芳也在H市,但不知道确切地方。他笑着说:“你要好好找找啊!”虽然是句玩笑话,可我还真的利用休班时间在H市一个商店挨一个商店,一个门市挨一个门市地寻找起来。一直走到滏阳河上游的柳林桥边。炎热的正午,我蹲在滏阳河桥边,抚平一块绿茵中的平地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写着:“胡茹芳,你在哪里?胡茹芳,你在哪里?”。

若干年之后,我才知道,她并没有踏进城市人的行列,她给她小姨带孩子,她小姨在紧邻我们段西面的铁路大院那所铁路中学教书。后来别人告诉我,我刚到H市她就得到了消息。有一次,她去机务段找我,正好看见我穿着一身油乎乎的衣服,与两个人结伴走来,和她打了个照面,看了看她没说话……我想,那一次她见我,可能是我下夜班回来,头脑昏昏的没认出来,并且那时还没有得到她在H市的消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H市能遇见她……

那年,过了春节我回家,去邻县和我妻子初次见面相亲的时候路过小镇,我骑车刚过了滏阳河,从桥头右侧的第一家高门楼里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她看见我,眼睛里露出惊喜的神情,疾步向我走来,可我因为多日失眠,头沉得十分难受,竟然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过去了。我知道一定是那一次我伤了她的心。

当我再一次鼓起勇气,侧过身来和她说话的时候,凳子上已经空空如也,就见她婷婷站在车门边,她说:“停车吧,在这下。”

长长的滏阳河水把我的家乡和H市连在一起,可我们却彼此站在东西两岸上。山和山不相遇,人和人总相逢,在今后的岁月里再遇上她,我会真诚地向她道歉,以弥补因为我的木讷,失去了我们相互问询的机会。可是,我们彼此人生中那段金子般的好时光还会找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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