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以及墙上的生命
□ 东庄子 (桃花源一中)
(一)
所有的墙都年轻过。
年轻的墙很帅气。
年轻的墙往往穿着整洁,风度翩翩。他们洁净的体肤、青色的衣衫让人想起蔚蓝的天空,想起青翠的山,碧绿的水;想起那飞翔在蓝天之中的草绿色风筝,想起那盛开着各色野花的青青草地……
年轻的墙守卫着校园,守卫着家园,守卫着果园……默然无语。你们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些寂寞孤独?是不是渴望有生命陪伴?
(二)
年轻的墙是接纳不了生命的。哪怕他热切的想,深情的盼。命运的风携来了生命的种子,那些种子落在他的身上却无处可依,掉下来,在阳光下化作尘埃。
年轻的墙想哭,却没有泪。他哪里贮存有生命的雨水呢?
年轻的墙在守卫中苍老,在盼望中苍老。岁月的刻刀改变了他的容颜——
烈日的暴晒,风雨的撕咬,孩子们的捉弄,于是原本平展的肌肤皲裂了。他拥有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于是灰尘钻了进来,于是雨水钻了进来,于是墙的肌肉开始痉挛——年轻的墙不再年轻,此刻的他彷佛进入了人生的秋天。
或许是无奈,或许是欣然。苍老的墙在痛苦中远离了孤单——命运的风携来生命的种子,种子落入他的伤口,在他的肌体内生根发芽。
这些生命的种子是不幸的。他们未能落到肥沃的田野里,流水叮咚的山林中。
这些生命的种子又是幸运的。他们没有在阳光下化为尘埃。墙为他们奉献了生存的空间,尽管很小很小。
生命是贪婪的。他们纷纷深深的扎根,那生命的根须彷佛利刃在墙的经脉血肉里游走。墙很疼很疼,但他默不做声,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我眼中彷佛是他微笑的嘴,微笑的眼——“我高兴,我不孤单。你瞧!是他们给我碧绿的头发,给我灿烂的花朵,给我带来鸟的歌声……”苍老的墙絮絮叨叨个不停,我的眼眶早已满是咸咸的海水。
(三)
生命是强大的。微小如尘埃的种子纷纷从墙的伤口里伸出手掌,承接阳光雨露。很快,墙头便一片蓬勃的绿色了。有的执着的将目光将手掌伸向蔚蓝的天空,有的则将纤纤的腰身垂向大地,有的一个劲儿地沿着墙脖向前冲——他们的根须都无一例外的奋力地向墙的肌体内扎,攫取着墙生命的体液。
墙无力反抗。或许他根本不想反抗。苍老的墙伤口更大了。苍老的墙忍着疼,坚持,稳稳地站立着,支撑着这些盎然生长的生命。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是谁在轻薄墙上的那些生命呢?
很少见到墙上长着芦苇的。如果有,那也一定根底较深,如同生长在墙上的那些小草,那些野蒿。
野蒿是墙上最常见的生命,只要一场雨,原本烈日下打焉的它们就蓬蓬勃勃起来。墙上的野蒿自然与田野里的野蒿不同,它们的根须多、韧性十足,且扎得深,纠结成一团。它们虽然矮小,但却粗壮。
世界上总是有战争的,抑或自己不小心少伤了自己,流了血,别慌,去找野蒿吧,它会用它的手掌为你止血疗伤。将野蒿的手掌咀嚼烂,敷在伤口上就行了。你咀嚼的时候感觉野蒿的滋味了吗?苦苦的,也许苦水中长大的缘故吧。
校园的墙上早已爬满了那蛇梦儿。那是一种草莓样的植物。细细的藤,蜿蜒流动的感觉,风一来,真似一条条小蛇扭摆。农历四月间,那纤细的叶间便开出黄色的小花,随风摇曳。小小的蜜蜂嗡嗡的来了。小小的花儿便结出了红色的草莓样的果子,美丽但不能吃。乡间,做父母的早早就告诫孩子,蛇梦儿吃不得。蛇梦儿为什么吃不得呢?那么美丽的果子。也许能吃吧,但我却不敢尝试。细细地看那果子,红红的颜色中带着乌,许多的小微粒附在小球上,那就是蛇梦儿的种子吧,小小的球竟如同蛇卵,只是比蛇卵小多了。
(四)
四月间,果园那苍老的墙已是绿发满肩花朵满头了。一蓬蓬的金银花涌动在墙头,就如一条条青龙在你追我逐,身上簪满了银色、金色的小花。我们乡村,这金银花到处都是的。山林里,田坎边,菜园的栅栏上,都有他们苍碧的身影。可见金银花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于是这墙头便也成了它们的地盘了。墙被裹在繁华碧叶中,倒也不觉得他的苍老了。苍老的墙是不是暗暗的高兴——这些碧绿的生命让他焕发了青春?
在墙上,始终想征服天空的是幼时如苎麻的一种树。那也是一种结出梦儿样果实的树。微小的种子被风吹,便落到墙的伤口中生根长枝散叶了。在乡间,它称作纸皮树。田野坎边乱石堆是纸皮树的天堂,它们生长得那么肆意,一片片宽大的叶争先恐后的伸向天空,制造阴凉。
在墙上生长的纸皮树也不敢落后,根深深的扎,粗粗壮壮的长,长得比树干还要硕大。这让苍老的墙很不堪,原本伤痕累累的身躯破裂开来,开始惨不忍睹。主人看见了,便用刀砍断了纸皮树的手臂。那些绿叶就被摘下来当了猪的美食,那些枝干呢?孩子们抽筋扒皮,玩起抽陀螺的游戏了。重伤的纸皮树不久就结痂痊愈了,依旧长出嫩枝绿叶,刺向遥远的苍穹。
(五)
春天走了,夏天去了,秋天里,生命开始落叶了。
秋风扫过,苍老的墙发出咽咽的箫声。绿色的生命走向岑寂,墙也在秋高气爽的日子沉思起来。疼痛暂时没有了,鸟儿的歌声也听不到了。
还有那些可爱的小蜜蜂到哪里去了呢?那些小花到哪里去了呢?墙就在想念中开始走入冬天,走入一个美好的梦。
来年,墙,以及墙上的生命,又有精彩的故事在我们的熟视无睹中默默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