啮镞

烈阳又从东方升起，用半边彤红压住一片天青，隐去了青幕下的闪烁繁星，但刺伤了羿因晏起而刚睁开的瞳睛，这双眼里坠落过九个阳精，现在却避过如此光明，只能看看凡人的劳行。

不知是农夫赞美太阳令他狂怒，还是妇人留吻劲汉令他嫉妒。惊觉月亮也被日光盖住，他怒不可遏地找出桂弓，向红日射出了九箭的倏忽，可惜八支不知射向何处，唯一那支还被金乌啮镞。看到太阳的影响日笃，他悔恨起几十年前的失误！

那时赤地上翻滚着焰火，太阳从天上坠落，魃从焦裂的地缝里爬过，恍恍不迭吞食这些炙火，然后谄媚地伏倒在羿的脚下聒聒。“羿啊！是怎样的伟力，怎样的神魄！能引动那鼍龙钢筋的弓弦，让昆山久镇的玉髓以那追光逐电的神速将太阳射落。”魃蠕动肥胖的躯体摇摆着赞颂，全然不顾自己的膝盖在满地沙砾上消磨。“你就是射阳神，是胜过羲和的大神，他已经倒在了神战的尘埃里，遗德尽墮。诞下的子嗣却还如此堂皇，将它们全部射却魂魄，唯你才有资格去造立地上神国！”

“就剩一只，那羽翼稀疏如此瘦弱的一只，竟在神的箭前卖弄身姿，快用它凑齐圆满的'十'，向它骄傲的头颅射出箭支，令它魂失！”

那时羿的目光饱含辉芒，浑身流光，他正对那只太阳仔细端详。三足两翼是它的模样，左翼犹比右翼强壮。魃的言辞使羿箭搭弓张，松手就会成殇。

尧奔来急切地叫道：

“可——矣——！”

然后他攀住羿的臂膀，口中朗朗说着：

“君不见、

生灵兆亿，向日封疆。

湖光泛碧，荷柳沿塘。

鸟凫隰灌，鱼喋液汪。

桑耕稼作，粮获由阳。

至于、

青黄秋移，御寇来防。

狼罴突袭，幽夜惊惶。

我类昌盛，悬丝立邦。

唐唐不顾，寂寂皆亡。”

魃大笑说：

“往昔未有金乌故，虺蛇尯魅与人常。

万类无差尽劳碌，唯有神明居堂皇。

羿能射牛以为戏，嫦能采霞做衣裳。

然后羲和生十日，世间上下尽茫茫。

明光闪耀蒙昧通，裸虫自立夸灵长。

矫无遮蔽纺麻著，嫌以杂序礼仪张。

筑室营粮别牲畜，僭越神灵不自惶。

如今射下十日落，人再称贱神再王。”

羿听凿凿意无差，松手正待把箭发，忽有域外传响至，佳音细聆嫦娥话：

“混沌无光，骨寒肌凉，九日坠落月同殇。

桂露结霜，玉蟾蛰忙，月宫冰珠挂云裳。

妾非牢骚语，却为启君想。

遥想神战羲和亡，宇内肃穆尽哀伤。

而今汝能逞凶力，可有谁人敬重长？

我恨曩日众神戕，避入月宫清斋坊。

又闻灭绝残害语，永生永世不见郎。

事已毕，悔无望！君且为此细考量。”

羿顿垂首，一言不发，弓箭委地。春去秋至，白日往复，神异消弥。终于至此，九箭射阳唯一啮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