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我离开母亲的最长时间,从没有超过二十天。而现在,已过了三个春季,我再也没见过母亲,并且,也不可能再见到母亲了。
暮年的母亲是我的活菩萨,我总是宠着她,哄着她,逗她笑,逗她乐。其中我也分享着属于我们母子俩的快乐幸福生活。我和母亲聊天,是我一生中幸福难忘的事情。母亲直到生命的最后日子也不糊涂,活了九十年,明白了九十年!
公元二零一四年农历三月二十五日傍晚六点左右,母亲随着那天傍晚的最后一抹夕阳,落到了天际。第二天的朝晖里,再也看不到母亲升起。她完成了世间的光荣使命,回到了我的祖林,回到了十二年前离开了她的丈夫——我的父亲身边!
那一年,我不敢想到,更不会想到,刚从我城里的家回到老家不到一个月,准确得说是二十四天,母亲在老屋后边的土堆里扒萝卜,给她的曾外孙炸萝卜丸子。本来早上扒了一点萝卜,北京来的曾外孙吃的分外香甜,结果下午四点多母亲又去扒萝卜,想着给曾外孙多做些。不料劳累至极,突发心脏病,昏倒在老屋后边。
接到侄女电话时,是农历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五点五十七分。母亲病情是心肌梗死,全身苍白,虚汗淋漓,气喘吁吁,奄奄一息之时,她告诉侄女的一句话是:“不要给你五叔说,他很忙,听说还得来”!
我糊涂的老娘,你若不让我看你最后一眼,我连活在世上的最后一点尊严和脸面都没有了。虽然儿子还算一个合格敬业的老师,如此普通的小人物,竟连母亲生命垂危之际,都不能尽最后一点责任,一点孝心,我何以为人?!
侄女还是毅然决然拨通了我的电话,我失魂落魄般的立即拨打了急救电话。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在兖州人民医院的急救室门口,看到了担架上面容憔悴不堪、精神状态极差的我的亲娘!这是我和母亲相处四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憔悴,如此痛苦,如此病恹!
母亲躺在病床上,额头上渗满了汗珠,身上冰冷,嘴里还说有些心热。这是病魔对我老娘的摧残和折磨所致,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何以扛得住这个恶魔的肆虐!那个夜晚,如同穿越了一个凄冷、黑暗的世纪,这也是我第一次陪护母亲度过的一个整夜。
那一夜,我恍恍惚惚地感觉到父亲西装革履,飘然而至。这是父亲临走前穿着的我的衣服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风景,也许是父亲七十八年来,第一次穿得这么隆重,这么正统,这么体面!我几欲声嘶力竭,万念俱焚,母亲的大限之日看来是真得要来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被转入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两次送饭的时间。中午半小时,晚上半小时。每次我都问清母亲最想吃什么,比如鱼、西瓜、桃罐头。母亲老是重复这样一句话:“吃点桃罐头,就没有心思了,什么都不想吃了”。我不知道,生命的最后时刻,母亲为什么那么喜欢桃子?母亲刚来到我们储家时,家里有几十亩桃林,解放后土地均分,归了公。一九八五年,二哥承包了村北边的自留地,种起了桃树,也算重操起祖业。父亲情有独钟,因为和二哥邻地,也种了一亩多桃树,有些多余收入,供我上学。
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仍然那么钟爱桃子,也许是原因之一吧!可惜我没有机会问及母亲,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母亲一生里,吃的最多的水果,最爱吃的水果,就是桃子!
每次进监护室,我总是第一个穿好隔离衣,第一个跑进去,第一个给母亲喂饭,最后一个泪眼朦胧的、依依不舍的走出来。不知道哪顿饭,母亲就吃不上了。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很多,笑着出来的极少,多是哭声一片。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命,我深悟到生命之脆弱,生命之无助!
进入病房的前十几天,母亲越来越糊涂了,不仅昏睡迷糊,说话声音越来越不清晰了。也记不清来了多少日子。每次问我,我总是骗她说,一个星期了。因为重症监护室里白天黑夜一样的灯光明亮,昏昏迷迷的母亲如何能辨别的了呢?大约到了第二十三天,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征得医生同意,母亲转入观察室,倘若稳定,可以出院修养。这样我既看到了希望,也能时刻偎依在母亲身边,陪她度过最艰难、最珍贵的日子。
在观察室过了平安的第三天。当天晚上,我给母亲用牛奶冲的黑芝麻糊,这是母亲最喜欢的口味。我问母亲:“娘,您喝的是什么呀?”母亲想了想,品了品,说是牛奶加的香油,被病痛折磨了近一个月的母亲,多年来一向清醒的大脑,变得几乎停滞了。母亲的最后一顿晚餐,喝了一盒纯牛奶,一袋黑芝麻糊。我甚是欣喜,母亲好久没真正吃点东西了,这也许是好了的征兆吧!
可这是我的臆想!第二天早上,母亲喝了点小米粥。看着母亲似乎好转的样子,我决定去上班。临走时,我附在母亲耳边说:“娘,我上班去了,一会就回来”!直到下午三点四十左右,侄女忽然给我打电话说:“奶奶昏迷了近两个小时,医生都喊不醒。”我顿觉不祥之兆,加大了车油门,飞速赶往医院。看到面色焦黄、虚汗满额的老母亲。我问老母亲:“娘,口渴吗?喝点水吧”。母亲勉强的喝了六口水。也是为图个吉利,我期待母亲六六大顺,躲过此灾。
这六口白开水,是我最后一次对母亲的报答,也是母亲九十年来,对人间的最后一点需求。母亲一生不愿麻烦别人,只要自己能做到的,多苦多累多难,她都能挺过来。母亲把她坚强的性格传给了我,这也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好的遗产!
母亲再一次被送进监护室抢救,我再也没见到母亲和蔼慈祥的面孔。一个小时左右,母亲静静的走了,离开了她的四个儿子,一个闺女;离开了她的七个孙子,四个孙女;离开了她的一个外孙;离开了她的十一个重孙们,离开了她深爱了九个世纪的世界,安静得走了!
母亲安眠在父亲的身边,安眠在我们家的祖林里。这是我们家的风水宝地。我的曾祖父是清末文秀才,他亲自看过林地的风水,说此地人烟旺盛,财气欠缺。也应了祖宗的话,我们家族人丁兴旺,没发大财的,多是工薪阶层。却是孩子们很争气,文武双全,官商皆有,承蒙祖上和老母亲在天之灵庇佑,让我们储氏家族光宗耀祖,振兴门庭!
母亲走了,我与母亲甚至梦里相遇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也许是母亲过得很幸福,不愿打扰她的后代们。一定是的,母亲和父亲都是勤劳人,在天界一定能过得更好!
可惜阴阳两隔,我再也无法得知母亲的音讯!
老娘,您在天堂过得好吗?!
何时我们母子再次相见?!
再续一场我们母子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