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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雄作家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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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1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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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山中走(组诗)

丈量

一个从故乡失踪的人

一个对数字不敏感的人

只能愚钝而笨拙地

用故乡,丈量他乡

从虎乡大道到文卫路

是老李湾村到磨斧子箐的距离

从街心花园到阳关水岸

是老李湾村到杞家村,我家到外婆家的距离

从妥甸小城到上树尾村媳妇娘家

是前场小镇到老李湾村的距离

格邑河就是石者河

查姆湖就是新坝塘

老黑山就是高峰山

我一次次挣扎,才能试图

逃脱,被宗族抛弃的绝望

我一次次丈量,才能安心

才能把灵魂和肉体

像车子的离合器,分离

前一半是故乡

后一半是异乡

■西北辞

黄昏,面向西北

死亡之路,面向西北

门,窗和床,面向西北

三十年前如此

再三十年后,也如此

因为,滇西北大山深处

埋着爷爷的棺木,和奶奶的

棺木,还有,外公外婆的

棺木。漫长的将来

加上一个,我

■慢

看自己,像看一个柿子

慢慢开花,慢慢长大,慢慢成熟,慢慢落地

在秋天,奈何不了秋天

慢慢腐烂,一点一滴

慢慢地目送爷爷奶奶的棺椁

慢慢地替父亲拔白须,白发

慢慢地替母亲选择骨灰的安放悬崖

有一天终会轮到自己,在那秋土里

慢慢欣赏自己的白骨、须发

包括

像锋刀一般锋利的肋骨

像粉丝瓜皮一样坚脆的骷髅

慢慢地慢慢地明白

再好的皮囊,也耐何不了

光阴的皱纹

■绝尘书

用棉花堵住耳朵

只堵住了春山的鸟啼

却堵不住尘世的喧嚣

对不起,你的有些话

我装了聋

■一个人在山中走

一个人在山中走

不看头顶白云

不观山水

这好像是,驱散孤独

又聚拢

在尘世不喜欢大拇指竖了比头高

面对黑暗沉不住气的人,注定了

在尘世没有快感

命中孤独,注定了

被尘世之痰卡住

■无名英雄像雨滴

在云南湛蓝色的版图上

一滴眼泪,落在

中部偏西北,凸起的点

那个叫前场的小镇

我的故乡,一个黑点

小如一粒芝麻粒儿

1936年4月16日

那个凌晨。一粒长征火种

红色火种,落根于

前场小镇的青松翠柏间

长眠于斯,六军团萧克部的

一名烈士

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叫杨大村

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山坡叫凤凰梁子

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战士叫红军战士

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坟墓叫

无名英雄墓

荒草萋萋。拜谒的路

静默无声。墓如主人:无名

那日清明,大风起兮

歌曰:青山处处埋忠骨

无名英雄像雨滴

润泽江山

■仰望

理想,比珠穆朗玛峰高

而我,两手空空

我想抵达的地方是

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地方

再低一些是,很少有人抵达过的地方

山脚,一个覆盖满积雪的小陡坡,就可以挡住去路

却挡不住,峰巅的皑皑白雪

装满我胸口

哪怕雪崩,也要靠近!

哪怕?这是葬身之地

也试着,离峰顶最净的雪

再近一点或死在雪峰下

原载《民族文学》2018年第9期

部分被《作家文摘》2019年1月4日转载

补(外四首)

■补

缺铁,补铁

缺血,补血

缺快乐,补快乐

体内缺甜的人,补糖

体内太苦太悲的我

需饮下,一整片苦海水

■丛林,突然只剩一棵树

童年,一起套树枝上的虎头蜂窝,用尿素口袋

一起拔牙,砍头断尾,捉无毒黑眉锦蛇

一起撬开养蜂人的箱盖,用长杆,偷蜜

长大后,我们都相继被异性砍伐

有人叫我们爸爸

丛林,突然变成荒原

突然只剩你这棵树,孤独地。

卅三了,没有雌性温暖

■糙木斩

磨成一块块滑溜溜

桶板。渴的时候

替你净身

砍、锯、削、合成凳子

累了,就吻你美臀

砍、锯、削、合成床

你睡在上面,可以安静

欢呼、尖叫

冷了,就当柴

淬火取暖,让我死

老了,就当拐杖

仙逝,就成你的棺椁

■故乡

想去石者河里摸摸小石鳅

大石头箐里看看石蚌,活蹦乱跳

丫呗窝箕深山中,找几朵松茸

终有一宿

父母不在了

故乡就空了

我,将是游荡在异乡

无处安放的孤魂

泪竭

■钓

扁舟将泊岸

苦等的美人鱼

才来

我会轻轻拉你上岸

……

如果你流泪

我会

放你回江

原载《飞天》2018年第1期

失眠记(组诗)

■失眠记

他抽烟,我抽烟

他喝酒,我喝酒

半夜,一个翻身

被他的骨头硌醒,疼得睡不着

这些年,父亲辗转于胶州某砖厂

中山油漆厂,山西煤窑

火车站搬运间,雪山顶输电塔基坑

高速公路挡墙……

父亲,被清汤寡水

喂得像只瘦山猴

被力气,抽得只剩

一身皮包骨

■深山中药铺

一个独牛,耕地。一个老翁,种药。

一把薄片刀,切片,晾晒;

弱不禁风的药苗,移植前,必须暴晒

老翁言:老辣,易活,药性更足

就像很多年前,一场雨水,冲毁了房屋

那个孤儿,独自一人,来到深山

种药。救活苍生之时,也在疗

一生的内伤

■在磨斧子箐,反复磨刀

只有那些身体里缺水的人

才会像低头的长颈鹿,补水。

只有那些想伐苍天大树的樵夫

才会在此,磨斧,反复地磨。

往前推,往后推,我反复地磨刀

狠狠地磨刀,大汗淋漓地磨刀。

不是为了杀人或复仇,只是想寻找心中的多余

像刀斧身上的多余

被磨掉的快感

被流水洗净的亮度

■故乡

我内心的波涛,像弯曲的石者河

我内心的人生山水,像绵延的高峰山:

老李湾村的花椒树站满田间地头

每一夜醒来,扰我清梦的

是不能朝夕相伴的故乡

那些亲人和山药

成为我后半生的遗憾

■久坐高峰山

缺虫蚁,瞧虫蚁

缺落日,看落日

缺故乡,观故乡

一个游子,会

反反复复

观看母亲居住的村庄

故土的山山水水,以及

埋葬祖先的墓地

太阳从黑云中露头

洒下一条彩色的瀑布

彩色的最底端,是山脚

河谷地带的老李湾村

也跟着泡泡,出彩

一个打柴人,听着鸟鸣

口学鸟叫,把我的魂,打醒

一辈子能在高峰山中打柴之人,于我

是悲催的。日日能听高峰山鸟鸣的人

于我,是奢侈的

原载《北方文学》2018年第3期

超玉李,本名李玉超,彝族,1984年生,居滇中,三级作家,现任楚雄州作协理事等。有文字见《民族文学》《人民日报》《诗刊》《作家文摘》《人民文学•专刊》《星星》《北方文学》《飞天》《诗潮》等。作品入选少量核心选本,偶获小奖,作品未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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