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融入哀牢山

      2017年5月25日，我乘车176公里、步行8公里，专程到哀牢大山中的鄂嘉镇麻旺村委会采访原村党总支第一书记、驻村扶贫工作队长善从安。

知道我的来意，村党总支书记、大学生村官郭云双，村主任王景禄等人的神色一下子悲伤起来，似乎还处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是的，提起善从安，有谁不悲痛呢！我与他素不相识，但我的确是被他的事迹感动，为他的离去而专程前来采访的。我想深层次地了解那个人们为之痛哭、逝去快半年了人们还念念不忘的“善书记”，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去追忆他的平凡和伟大……

第一次听到善从安这个名字，是2016年12月8日晚。那一天傍晚，我到诗人李鑫家吃饭，听到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说在鄂嘉镇麻旺村委会扶贫的善从安病逝了，8日上午8时55分，鄂嘉镇麻旺村党总支第一书记、驻村扶贫工作队长善从安，为了哀牢大山里群众的“脱贫梦”，病累交加，倒在了扶贫攻坚的第一线上，时年50周岁。

时间过去将近半年，善从安的事迹在哀牢大山里越传越远，我坐不住了，于是翻山越岭，走进善从安驻村的麻旺村委会，走进善从安曾经工作过的办公室，翻看着他留下的各种材料、记录，听着村委会主任王景禄的介绍，睹物思人，悲痛和感动之情又一次袭上我的心头……

善从安1966年7月19日出生，彝族，楚雄州大姚县湾碧乡人。1987年从云南民族学院物理系物理专业本科毕业，先后在禄丰钢铁厂、大姚县人武部工作。1995年1月调入楚雄州中级人民法院工作，先后任副主任科员、执行局裁判庭庭长、民一庭副庭长，妻子杨亚萍在楚雄州中医院病退，儿子善建宁在桂林理工大学读书，父母都是大姚县湾碧乡湾碧村委会下龙泉村农民，父亲善应富已去世，母亲夏宗珍现年82岁，他自己患有血脂、血压、血糖“三高”和经常性心绞痛等病症，家里困难重重。2015年初，善从安知道要选派新农村建设指导员的消息，不顾自己身体不适和家庭诸多困难，积极向单位要求。

2015年2月，经过组织筛选，善从安被派到禄丰县广通镇任新农村建设指导员。2015年8月，新农村建设指导员的工作结束，善从安又再次请战，要求参加扶贫工作队，单位领导劝他留在单位，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和家庭。善从安说服领导，积极要求到脱贫攻坚的第一线去。他说：脱贫攻坚是一场特殊的战斗，是一次新的长征，是战士就要投入战斗，是勇士就要出征，我不能落下。

这样，经个人报名、组织审核安排，2015年9月，善从安到哀牢大山中的双柏县鄂嘉镇麻旺村委会担任第一书记、驻村扶贫工作队长。

村委会主任王景禄说，驻村工作以来，善从安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年多来，对上为麻旺村委会的村组公路、卫生室、活动室、产业发展等方面争取实施了105万元的项目资金，对下与村组干部一道踏遍了麻旺村委会的村村寨寨、遍访了该村委会的所有贫困户，广泛宣传党的扶贫政策，积极组织发动群众建安居房、修路、培育增收致富的产业，是麻旺周边十里八村群众的“贴心人”，贫困群众眼中和蔼可亲、工作深入务实的“善书记”，身先士卒的“好队长”。

在采访中，通过村委会干部和群众的叙述，我一次次被感动……

双柏县鄂嘉镇麻旺村委会，是国家级重点扶持县双柏县的四个集中连片特困山区之一。麻旺村委会地处偏远、山高坡陡、地形复杂、交通不便，群众就医就学难、出行难、农副产品外销难。该村2173人中，经精准识别，截止2014年底还有贫困人口743人，占全村总人口的34.2%，按照2017年脱贫出列的目标要求，任务十分繁重。

刚到任时，村组干部、群众对他们指指点点，满以为又来了一支给点钱物、走走看看的“救济队”、说“顶多是支突击队”。

面对麻旺的贫困面貌和群众的不理解，善从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经常说：“精准扶贫贵在用心、用情，贵在实干，要把贫困群众真正当亲人”。他带领队员踏遍了麻旺村委会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走访了每一户农户。3个多月，他和队员们几乎没有回过家，人晒黑了，个个都脱了一层皮，但看到善从安书记处处身先士卒，任劳任怨，大家都没有半句怨言。通过详实的摸排比选，按照有关规定和要求，善书记与大家一道核定了《麻旺村委会建档立卡贫困户名单》，研究制定了《麻旺村委会脱贫攻坚规划》、《麻旺村委会建档立卡贫困户到户帮扶计划》。同时，善从安还提出，从全村200多户建档立卡贫困户中评选出最困难的6户，将情况向州法院汇报，动员了州法院的党员分别向每户特困户捐款1000元，作为产业发展资金实施重点帮扶。自此，大桥头王景忠家养上了猪，麻旺河王景卫家养上了羊……

3个月下来，不但村村寨寨的狗不咬他，很多群众还与他成了朋友、成了无话不说的“贴心人”。连镇上和村委会的领导都十分佩服，善从安能够准确叫出每一户贫困户户主的名字、对其家庭情况更是如数家珍，有些情况甚至比村组干部还了解得清楚。

在麻旺，只要一有时间，善从安都要到贫困户家走走，即使遇到走访时没人在家，他也会打开贫困户家的厨房门，看看他们最近吃的好不好，米缸里还剩多少米?到农户房前屋后转一转，看看畜圈里的禽畜饲养得好不好，菜园里的蔬菜长得怎么样？

走进麻旺山下村杞光富一贫如洗的家，当得知杞光富三年前上山捡菌，意外触到了断落在地的高压电线，致使他半个身体被烧伤，右手截肢，落下了终身残疾，导致家庭越来越贫困后，善从安心痛了，亲自带着杞光富到权威医院做了伤残鉴定，帮助他用法律依据维护公民权利，一审判决获41.85万元的赔偿。

麻旺河王家村的王景志打算通过生猪养殖来增收。由于缺乏法律常识，没有完善相关审批手续，私自开挖林地受到了《森林保护法》的处罚。当他接过缴纳6000元罚金的处罚通知书时，急得当场痛哭。善从安听说这个事情之后，一边向双柏县森林公安请求帮助协调，一边安慰、开导和教育王景志，在他的努力下，只罚了2000元的处罚，王景志缓解了困境。

村委会附近有一个患有智力残疾的小女孩，自从母亲2008年“11·02”自然灾害中遇难后，父亲终日借酒消愁，颓废得不可收拾，最后在善从安的帮助下劝说下重振精神，带着儿子去了外地打工。善从安要求村总支书记郭云双每隔几天就到女孩家里去了解情况，与她聊天，及时了解掌握她的思想动态和生活状况。

善从安说：“脱贫脱贫，只有产业扶持群众才能真正脱得了贫。”为了做好产业扶贫工作，他带着工作队员和村干部连续几天熬夜加班做麻旺村扶贫规划、产业发展规划，并且一户户落到实处。

种菜的农户几天不去卖菜了，他就会去问，近几天种的蔬菜挑去卖了没有？到了养猪户家中，看到小猪不吃食，他就会说，这头小猪怕是该喂点药喽，我帮你打电话请兽医来看看。王景卫放羊放的迟了，他每次都会亲自跑到他家，提醒他：“时候不早了，赶紧放羊去吧，要不羊总是吃不饱、长不好。”

他了解到麻旺河的蔬菜最好吃，菜不需要化肥农药都长得好。就立刻与村干部们商议，通过广泛宣传和充分动员，组建了“麻旺河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种植各种蔬菜60亩，辐射带动周边11个村民小组种植了500多亩。

有了产量，他又寻思要将这些菜卖到哪里？一回到楚雄，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市里各大农贸市场去调查，了解最近哪种菜最畅销、从哪里进来的、价格怎么样、摊位费贵不贵……经过努力，他将麻旺河的菜带进了单位的职工食堂、带上了朋友的餐桌，他计划着将麻旺河的菜带进更多的职工食堂、甚至打入楚雄的农贸市场，真正打造出“麻旺牌”生态蔬菜。

除麻旺河片区外，麻旺村委会还有15个村民小组，要怎样发展？经过村干部、驻村工作队员的研究和讨论，决定试种中药材，他和村主任先后与驻鄂嘉的3个种植经营中草药的合作社（公司）反复磋商，在贫困户缺少发展资金的情况下与合作方达成框架协议，要求合作方免费提供种苗，在回收产品时扣除成本，并签订协议要求保底保量收购，组织村干部和工作队员进入贫困户家中，根据各家劳动力状况落实种植面积，最终在5个村民小组种植附子300亩。

在脱贫攻坚工作中，解决矛盾纠纷是最让人头痛的事。

2016年初，麻旺山下村村民小组集体开挖田间道路，村民王某某因为道路占地要求赔偿，一连3天无法解决，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为了村民小组能早一天修通田间道路，让更多农户尽快完成春耕生产，善从安自己拿出1000元钱补助给王某某，解决了这起修路纠纷。采访中，很多群众说，像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

小平掌村民小组共有17户农户，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13户，除了1户已建盖安全住房外，其余16户的住房都属危旧住房，将实施易地搬迁，搬迁后靠近交通主干线，方便生产生活。起初，由于村民贫困程度深，担心无力建起住房，不支持工作。善从安带着村干部和工作队员到村民小组开了5次会，多次到持有反对意见的农户家中宣传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帮助制定建房计划，最终16户村民都同意易地搬迁。

“你负责找困难，我负责解决困难。”这是善从安刚到麻旺村委会时对村主任说过的话。在驻村扶贫工作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用实际行动，兑现着承诺。

善从安在《麻旺扶贫工作随想》一文中写道：“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出生在偏辟的贫困山区，吃不饱、穿不暖的岁月陪伴我和兄妹一起长大……到麻旺开展精准扶贫工作后，又真正找回了我的童年回忆”。

麻旺河土肥水美、风景如画，有着“世外桃园”的美誉，世代居住着11个村民小组，所盛产的蔬菜和蜂蜜等农副产品物美质优，吃过的人都有好评，但从村委会驻地到麻旺河13公里的崎岖陡峭山路，从雨季开始到结束前车辆基本无法通行，农副产品基本靠人力背出山，交通问题成为麻旺河脱贫致富的最大阻力。

他曾经在日记里写道：“麻旺河公路目前还有七公里没有硬化，将该段道路硬化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心病。我也跟村民说在我任第一书记期间，会积极向有关部门争取项目支持，完成整条道路的硬化建设任务。到时，美丽麻旺不再是梦想”。

2016年2月，善从安率领着麻旺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员们徒步走完整条麻旺河公路，在他的笔记本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哪个地方要清理塌方、哪个地方要扩宽、哪个地方要支砌挡墙、哪个地方要做排水沟、哪个地方必须硬化……他亲自参与概算方量、研究投资方案，组织受益群众开会讨论确定最急需解决的路段。

通过实地踏勘、测量，他带着《麻旺河公路硬化实施方案》回到州中级人民法院，及时将麻旺河公路的情况汇报给院领导，经多方协调和争取，落实了项目资金48万元。项目启动实施后，他每个星期至少有1天的时间到施工现场监督施工进度和质量，在雨季前完成了项目的建设。

“今年麻旺河公路安全畅通了，我们的花椒、核桃全都轻轻松松就运出去卖了。”麻旺河的村民们都乐滋滋地说。公路通了，善从安手把手地教村干部用微信传递有关麻旺产业发展的信息，鼓励驻村队员创建了麻旺微信公众号，通过微信和朋友圈宣传大山河的茶叶、麻旺河的核桃……让更多的人关注麻旺、了解麻旺。

2016年9月，善从安因心绞痛又一次到楚雄州人民医院住院治疗，30日零点刚过，睡梦中的王景禄接到了善从安的电话：“王主任，这几天有强降雨，请你通知村民小组，做好防灾减灾工作，发现险情，及时撤离。我明天就赶回来。”

医生认为善从安身体状况严重欠佳，还不能出院，他却放不下麻旺，第二天就冒着大雨回到了村委会。

在这次暴雨中，九队上村民小组的张明泽家房屋倒塌了，善从安第一时间顶着瓢泼大雨赶到现场，做通张明泽全家人的工作，帮助他们搬离隐患点，暂时借宿到亲戚家。事后，又向民政部门争取到2000元的临时救助，解决了张明泽家的燃眉之急。

大桥头村的王庆才是位72岁高龄的退伍老兵，因为儿子患了精神疾病丧失了劳动能力，本来就不算富裕的家庭被拖得越来越垮，一家人几乎难以维持生计。善从安来到麻旺后，三番几次找熟人、托朋友联系医院和医生，把患者送到州、县医院接受治疗。经过多次治疗，王庆才的儿子渐渐恢复了意识，能参与一些简单的劳动。九队下排村特困户张子富在鄂嘉中心学校读书的女儿有困难，善从安还主动从工资中拿出2000元资助她；大麻旧村贫困户黄灿山家5人中有3人是残疾，善从安去看望，当场给了600元。

善从安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对麻旺已经有了深深的感情，割不断，舍不得，更丢不下……”其实，麻旺村的群众们也在不知不觉中与他建立了“割不断、舍不得、丢不下”的深情厚谊。

为了麻旺早日脱贫，从2015年10月开始，善从安频繁往来于楚雄和鄂嘉之间。麻旺村委会距离楚雄240公里，公车改革后善从安主动提出驾驶自己的私车进出，半年多来他没有报销过一分燃油费。同时，他还发动单位党员、身边朋友不断给麻旺的贫困户捐款，千方百计争取资金项目，有了这些资金的落实，麻旺河公路通行能力改善了、标准卫生室建起来了，3个饮水困难的村民小组自来水架通了，大丫口等两个出行特别难的村民小组村庄道路、村组公路建起来了……

善从安把麻旺真正当作自己的家，把群众当作自己的亲人，群众也深深信任他、爱戴他。他两次因心绞痛住院治疗期间，许多村民打电话到村委会关心他的情况，有的还找到村委会，拿出钱请村干部帮助卖东西看望善书记；还经常有农户给他送去水果、蜂蜜、鸡蛋等农产品。善从安知道后，坚决不收，有的硬是推脱不过，就把东西高价折成钱付给农户。

他说“我和你们是一家人，除了赶紧努力脱贫致富奔小康，我不要你们的任何回报”。

2016年12月4日，善从安再一次感到身体严重不适，大家劝他去住几天院，他说：“我的身体是小事，挺一挺就过去了，再说我还带着点药呢，10号以前要将新农合收齐，特别是贫困户的一个人都不能少，这些事不能拖，少给他们点负担。”

12月6日，村干部和工作队员分组到贫困户家中收取新农合，其中有1户贫困户没遇上，邻居转告后来到村委会缴纳，善从安说“我记得你家有3个人，只交两个人的达不到脱贫要求，如果真的有困难我先帮你垫上吧……”村民说：“善书记啊，我哪能让您为我们贴钱呐，这点钱我还是有的，我不就是为了省着点嘛，你们先开着收据，我这就回去拿。”

12月7日下午5时，大路边村民小组正在村庄道路施工，看到善书记来了，村民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了过来，问他“善书记，我们没有打过水泥路，你给我们看看这样打行不行……”。他从路旁捡起一块洒落的、半凝固的混凝土，用手指使劲的搓了搓，说：“水泥比例差不多了，路面平整度不够，下雨以后路面会有积水，影响使用寿命和过路，一定要注意”。

“你们施工一定要注意安全，自己做自己的活计要认真些，国家没有办法每年都给你们钱打水泥路，好多村子都等着钱呢，这次打好了一定要多使用几年”。善书记一边沿着平整好的路基走，一边和村民们说，“这个弯子太急太陡，这里最少要加宽1米，路面处理时要注意一下，里侧要比外侧低5公分左右，这样这个弯子就好过了。上埂这棵梨树也老了，值不了什么钱，大家商量下把它砍掉，路基就可以扩宽了”。

善从安把群众当亲人，为麻旺操碎了心，也得到了群众的拥护和支持。一个村民说：“善书记，这棵拦着路的树是我家的，我现在就回去抬斧子来把它砍掉……”

看完了项目要回村委会了，村民纷纷挽留善从安到家里吃晚饭，他与大家握手谢别，说：“我回村委会还有很多事，今天就不去你们家了，过几天我来看项目再和你们吃……”

晚上，善从安还忍着病痛参与村委会开展城乡医疗保险参保费用收缴工作。12月8日7时30分左右，善从安再次心绞痛病发，8时20分左右送至镇卫生院紧急抢救无效，永远地离开了他深深地牵挂着的麻旺人民，把心和最后一口气留给了麻旺，把智慧和音容笑貌留给了老百姓，把生命融入了哀牢山！

年关将近，春天就要来了，善从安却走了。他走在了春天的前面……

原载于《云南日报》2017年11月17日

作者：苏轼冰，男，汉族，1963年6月生，双柏大庄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楚雄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双柏县文联主席，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星星》诗刊等发表文学作品300多万字，著有《秘境哀牢》、《抒情年代》、《坚守》等文学作品集9部，现供职于中共双柏县委宣传部。